【玄青五】第16章 月如无恨月长圆

  时易过,半镜流年春欲破。友情提示:喜欢该,请到秀*书*网最新章节
  纵然这些年,我与他分离远多于相聚,可毕竟……往事难忘……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喜欢的第一个人。
  何况这件事,确实是我对不起他,无论我怎样无耻地给自己找借口,事情的性质都不可能改变……
  “对不起……”我的下巴几乎抵到了锁骨上,“是我对不起你……”
  “妹妹……妹妹说哪里话来……”他顿了一下,柔声道:“今早在马行街,煌煌晨曦也及不上妹妹的秀彻神彩,我那时便想,这些年,妹妹在京里过得定是极惬意的,似是个头又高了些,气色也极佳,益\是‘貌莹寒玉,神凝秋水’了……我一路跟着你,才知你住在此处……”想必是他看出了我的局促,于是有意放轻松了语气,岔开话题,随意说些家常。
  他是善良的人,可我却越\不安。
  忽然手上一暖,他轻笑道:“昨夜愚兄当真吃了一惊,还道是……妹妹不要我了……”
  昨夜……我和荣哥哥在大殿顶上……
  好吧,虽然难以启齿,说出来需yào
  极大的力qì
  ,可,终于是要说的……
  “嗯,那个,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屋里蓦地静下来。彼此呼吸之声相闻。
  我无数次抬起头。又低下。残忍地话涩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最终。我狠狠心。咬住下唇。鼓足勇气抬头看他。却被他眼里地凄色惊得一颤。结舌许久。嗫嗫开口:“我。对不起你……我想我大约是……我……喜欢上了……”
  “莫要说了!”几根冰冷地手指猛地按住我地唇。他目光慌乱得让人心疼。他眼里地绝望象是滔天巨浪。劈头盖脸地打下来。霎时堵住了我地呼吸。“妹妹莫要说了!我、我改日再来看望妹妹!师父目下不在京里。等她老人家回京。我禀明师尊。便与妹妹回澶州去。我们厮守在一处。再不问凡尘是非。再不理世间俗事!沉烟。你等我。我改日再来看你户。
  身体抑制不住地轻颤。全身虚脱般无力。我倚在窗角。惶然想到。他这反应。应是已经明白了吧……诶?!说到他师父……对了!那件事!!
  “啊!你等一下!!”我飞快跳下床。一把抓住他。“你等一下!我还有重yào
  地事没说!你师父她……”
  “妹妹无须说了!!反正我这辈子只妹妹一人!若是……我就做和尚去!!”他赌气般看我一眼。随即转开脸去。面上决绝地神色惊得我不知所措。
  须臾,他似乎终于注意到我刚才说的话,淡了目中锋芒,转回头问道:“你说师父怎地?”
  “啊,你师父……”我拍拍脸颊,从震撼中收回心神,唉,恐怕这是另一件打击他的事情,但我不能让他继xù
  被老女人蒙蔽下去了!相比儿女私情,这更是大事!“那个,你知dào
  的,我上次被你师父带去南边,然后碰巧有一些……巧遇……”
  他点头,“妹妹不提我还忘了,据师父说把妹妹寄在她故友处,却不知妹妹如何到了京中?”
  “嗯,她把我留在她朋友隐居的山谷里,不过我觉得那里住久了不好玩,就一个人偷偷跑回来了……”不能把小荼和老妖精供出来啊,“是这样,很偶然的机会,我知dào
  了一个大秘密!其实,你父亲临终前留的遗命不是让你去抢天下!而是——终生不得介入皇位争夺,只可太太平平做个寻常百姓!!”
  他眼睛骤然睁大,震惊地瞪着我,良久,喑声道:“妹妹……莫要混说……”
  “我没胡说!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空口无凭,妹妹以何为证?”
  “证据……物证我没有,人证……”天人交战,我可以把老妖精供出来吗?未经他的同意就供出他似乎不太好,如果这会影响他和老女人的交情——很显然,一定会的——我不能肯定他是否还愿意把这件事告sù
  我!可若是没有人证,确实很象信口雌黄,须知那是李归鸿敬爱了许多年的恩师啊!怎么可能只凭三言两语就被动摇在他心里的地位!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等着我回答。
  我蹙眉沉吟,心下艰难做了决定,抬眼,直直与他对视,“人证我不方便说……但是我句句实言,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你不信我吗?”
  他缓缓转开脸,低声道:“旁的我无有不信,唯有此事……或许妹妹受人蒙蔽也未可知……”
  月华静默洒落,他完美的半侧面被托染出一抹幽蓝冷晕,银色的月辉落满长睫,如有重量般压得它们轻颤不止。
  忍不住失望,可缺少人证物证,他不信也在情理之中……猛然冒出个主意!只得如此了!我深呼吸,攥住他的衣袖,一字一顿道:“这样,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见到你师父就对她说,你做了个梦,梦到你父亲现身在你梦中,质问你为什么忤逆先人遗命!你可以把这些情节说成是先人托梦,你们这时候的人不是都信这个么……嗯,为了提高真实感,你可以再说些她没给你讲过的细节,比如……让我想想……在后唐明宗的养子——末帝李从珂当政时,你师父曾去找过你父母,希望他们造反,但当时你母亲正身怀六甲,所以他们对你师父的劝说一口拒绝!我猜这种情节你师父肯定不会告sù
  你的!你试试跟她这么说,看她什么反应,一定要突然说给她听,如果她过去说的是假话,听你这么说必然掩饰不住惊慌,你只要留心观察,看她的反应就明白了……”
  “妹妹!你、你要我去欺诈师父?!”他神情震惶,不觉提高了声音。
  “嘘!小点声!那个,怎么是欺诈!如果她没骗你,自然不会做贼心虚!这不是没办法的办法嘛!你稍微灵活一点啦,是真是假,试过不就
  以她的心理素质,我觉得她不会掩饰的天衣无缝,而5|年来极在意的事,尤其她还……对了!差点忘了,她当初曾在你养父跟前\过毒誓!保证绝不把你的身世告sù
  你!结果你养父母一去世她就违誓食言了,这事你也可以说成是托梦知dào
  的,我就不信她出尔反尔没有一点心理压力……”
  他怔怔的,似乎一时反应不过来,我坚定看着他,微一点头。
  渐渐他的眼神乱了,他惊惶退后半步,咚地撞上身后一张桌子,震得桌上的提壶茶盏当啷一响。
  “师父岂能骗我!”他急切摇头,“师父断断不会骗我!!……我这便去问她!”说着一闪身,嗖一下跳出窗子,脚尖在院子里的花树上一点,飘身上了对面房顶,转瞬就消失不见。
  在我记忆中,这是第一次,他留给我一个忘记话别的背影……
  ~
  花树轻曳,一枝树影探进琐窗,淡月满庭。
  清风从敞开的窗子里细缓流入,我的樱草色睡裙软软地舒卷,想起刚才,恍如梦境。
  我呆呆立在屋中,惊、忧、叹、愧诸般杂味,纷涌心头。直到觉得身上\冷才回过神来,也不知傻站了多久,我掩口打个哈欠,走过去关窗子。烦扰的事,还是留到明天精神足时再想吧,折腾了半夜,真有些困了。
  指尖尚未触到窗棂,突然眼前红影一晃!我条件反射地向后一躲,我快,却快不过眼前的人!她如影随形地跟上来,按我在墙上,一只手重重掩上我的口,“噤声!”她柳眉倒竖,压低了声音喝道:“做声就取你性命!!”
  蔚霓裳!!
  瞬间的惊慌,却又想到,以她昨夜的表现,居然没一出现就杀了我,为什么呢……
  我静静看着她,等她\问。
  她狠狠瞪我,慢慢收了手,低声道:“莫要耍花样!我取你性命易如反掌!”说罢冲我一扬眉,威胁似地按了按腰中宝剑。
  咦,换了新剑啊,我的视线被她的动作引到剑上,心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属于她的另一把剑,再看她,她大约也想起了昨夜的情景,一丝尴尬滑过桃腮。
  我用外交微笑掩饰控zhì
  不住上扬的嘴角,这时还是不要激怒她为好,“请坐吧,”我抬手向旁边交椅一指,看她没反应,便缓步走过去,自己先坐下,从桌上提壶里倒了水,“你喝水吗?”我客气一句,不过想必她是不会喝的,于是我就只给自己到了半杯,小口呡着。
  “没心肝的女人!”她忿忿道:“你怎这般无情无义!”
  诶?喝水就是无情无义吗?真冤枉,理论上睡前两小时就不该喝水了,否则容易浮肿、长眼袋,不过今天意wài
  地说了许多话,真有点渴了呢,倒不是故yì
  装悠闲气她。
  这人打不得骂不得(主要是打不过,咳),不让我喊人我就不喊,够配合了,您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别纠结于这些细节了,我可不想陪你熬夜。
  我眨眨眼,摆出很友好的嘴脸,鼓励她进入正题。
  “他……他……”她神情古怪,欲言又止,终于一跺脚,冲口问道:“方才你与他说什么了?!我、我赶了多时也没赶上……”
  哦,原来如此,一定是李归鸿听了我的话,急着去质问他师父,他刚才好象说过老女人不在京中,想来是他连夜跑出城去,蔚霓裳毕竟中了荣哥一掌,没追上他,嗯,李归鸿激动之下怕是没和她细说……保不齐根本就没告sù
  她?也没准是她暗中跟踪呢,总之她跟丢了目标,只好跑来问我了。
  她胸口剧烈起伏,一手按在桌上,脸色苍白,看着情绪很激动。
  “你坐下歇歇吧,”虽然以我对武学的认知程度,咳,并不确切知dào
  受了内伤该怎么救治,但静养估计是错不了的,象她这样又用轻功又着急上火,肯定不利于恢复,看她的样子,好象很难受的,“你没事吧?我那椅子上又没撒钉子,你怕甚么嘛!我又打不过你,你用不着紧张!”说到这忽然愣住,这女人,我其实,似乎,并不怎么恨她?
  难道是无原则的恻隐之心大泛滥?还是“胜利\”居高临下的廉价同情?不不,我从来不是“圣母”啊!只是,相对于用迷香弄进青楼之类的暗算,我宁愿面对明枪明箭。
  她也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
  这世上,谁又能保证自己的爱情永远一帆风顺呢……
  恍然出神。
  “你莫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她气哼哼打断我的思绪,“他又不在此处,你做样给谁看!你的椅子我偏不坐!”
  这……很明显是在赌气吧,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敌人支持的就要反对”?咦,如果这时我说请她留下来,她是不是立马就会跑出去?
  汗……
  “真不知你这女子有甚妙处!无非是略有几分颜色罢了,除此一无是处!功夫差,没心肝,用情不专,水性杨花!偏他就……他就……”她一手按在自己胸口上,似乎心神激荡之下说不出话来,只能改用眼神杀我。
  “你别这么激动,对你的伤势不利!那个,你要是想倾诉,不妨坐下来慢慢说吧……”是不是要我客串心理医生?
  “你休要充好人!”她刚才一直中气不足的样子,这句忽然拔高了声音,我赶紧拦她,“小点声!!你想被人\现吗!!”如果她被抓住,李归鸿一定不能等闲视之,嗯,倒时恐怕老女人也不会善罢甘休,想着都麻烦。
  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扶着桌子的手臂簌簌颤抖,哆嗦了半天,忽然哇一声哭出来!我吓一跳,有限的几次接触,加上李归鸿的评价,我早把这位姑奶奶定义为容易冲动、脾气急躁的胆汁型人物,现在我越\肯定自己的判断了。
  我叹,“好吧,你哭出来就好受了,”很显然她压抑得够呛,这回只不过是有了个宣泄的
  “不过你小点声,我关一下窗户啊。”我慢慢走到T(上窗户,顺便往外瞟了一眼,没人。
  据说对待劫匪也是这样,动作要柔缓,温和,不能让对方觉得你有逃跑或攻击的企图,以免在“谈判”中节外生枝,如果在武力不济的情况下想出奇制胜,也该先让对方放松警惕。
  诶,好象把她当劫匪了……
  “水性杨花!没有心肝!贱人!!”蔚霓裳断断续续地骂着,翻来覆去就是这几个词,说到骂人,她可不是我见过的最BH的……她抽泣道:“你可知他为了你……为了你……”
  心里蓦地一紧,“他怎么了?”
  她大瞪着一双泪眼,水雾后,又象能喷出火来,“去年我与他在回鹘,回鹘公主愿劝其父王\兵,助师弟复国,只要他……他肯作回鹘国的驸马!!他却为着你回绝了公主!更打伤公主侍卫,一路杀将回来!终使借兵之事成为泡影!!后为师父知dào
  ,罚他跪了三日三夜方才气消……”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竟然是这样……
  “可昨夜里,我们进宫,却见你和那皇帝靠坐在一处!喜笑颜开,不知自重!!你可知那时他心里头是何等难过!!你……你……贱人!!!”
  我呆呆坐着,任她骂,脑中一片空白……
  她哭一回,骂一回,最后抽噎着似乎要背过气去,才勉强收了声。
  我颤颤开口,声音飘惚着不象是从我的喉咙里\出来的,“我不知是这样……我确实对不起他……是我负了他……”用力闭目,掩饰目中湿濡,“听了这些,如果我还是无动于衷,也就不是人了……我很感动,谢谢你告sù
  我,”我深深吸口气,清了清声音,“不过,你就那么想让他娶那个公主?”
  她猛抬头,怒道:“你混说什么?!”
  “我是说,你就那么希望他娶别人?”
  “休得胡言!我、我杀了你!!”
  “你要是想杀我刚才就杀了,又何必等到现在……你也不想让他恨你吧……”
  “你!”她终于软倒在椅子上,哭道:“那公主风骚的紧,每日打扮的花枝招展围着他转,惹厌之极!可、可我不愿又能怎地!男儿自是要以大业为重,若那公主能助他一臂之力……我……我……”放声大哭。
  我等了一会,轻声道:“你刚才的原话好象是‘回鹘公主愿劝其父王\兵’?也就是说,回鹘国主原本是不想出兵助他反周的,是不是?”
  她一愣,止了哭,红着泪眼看我。
  “似乎让我说中了,我记得今年正月大朝会,回鹘还派使\来朝贺呢……且不说公主历来就是王室对外和番、对内拉拢权臣的工具……你别这么震惊,我说的虽然直白,但你可以想想历代的公主们,基本上都是我说的这两种命运,”一叹,“且不说那个公主未必就有如她自称的那么大的影响力,好吧,或许在一般的事情上是有的,但面对国家大事,只要不是昏聩到一定程度的君主,政治家,都不会为女儿的爱情牺牲掉国家利益……
  贸然\兵与周为敌,劳民伤财生灵涂炭不说,进攻现在的大周,以回鹘的实力,又有几成胜算?\动战争的目的是什么?无论说的多么冠冕堂皇,其实背后都是有利益的驱使!这两个政权,以目前的状况,彼此都有利益上的需yào。夷人有个叫邱吉尔的曾有句名言‘没有永远的敌人,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在国际关系方面,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她直愣愣瞪我半晌,轻声嘟囓道:“无怪乎那些藩王、\领一个个……所以上回师父才那般生气,难得回鹘公主肯吐口应许……既是这样,他,他,又该如何自处……”忽然一口血喷出来,染红了半边桌面。
  我惊跳起,赶紧翻出条帕子递给她,她推开的我手帕,自己掩住口,低着头不吭声。
  我轻叹,柔声安慰她,“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也看淡一点吧,这种事,又怎么能强求。而且你一定也知dào
  的,他对政治并不感兴趣,根本不愿意做什么皇帝,让他过轻松惬意的生活不好吗?何必要逼他去做他既不喜欢、且风险大、成功概率还低的事情呢!”
  她垂头不语,静了一会,扶着桌子站起身,刚要迈步,又是一晃。
  我一把托住她的胳膊,“你别急,要不,先歇会儿缓一缓?喝水吗?没毒!唉,荣哥说没下杀招,怎么还是伤的这么厉害……”
  她象触电一样推开我,靠着桌子站住,死死盯牢我,忽然一声冷笑,“你莫要出言讥讽!”呃,我哪有讥讽她了?“不错!我存心的!我有意刺你那剑,我知dào
  他们定然都会助你!可惜那皇帝下手不够狠!嘿嘿,可惜!可惜!”
  啊?她说什么??我睁大眼睛看着她,她胡说什么呢?难道身心受伤导致心神大乱、胡言乱语?
  她嘶声笑着,“你不曾想到吧!哈哈,我活着不得进到他心里,何妨便弃此残躯!若是能因他而死,死在他跟前,我虽死犹生!!”她昂着头,骄傲地睨我一眼,“生不得同衾,死也要在他心里留下印记!我要他刻骨铭心记着我!我要他永生永世忘不掉我!即便他日后白\皓\,而我却可永驻红颜芳华!我要他永世为我内疚,永世记得我的好!”
  她眼中华彩大盛,整个人都显得神采飞扬,刚才的病槁一扫而空,那感觉,就好象是原本颓败的花朵,轰然蓬勃出生命极致的力量,不顾一切地娇艳怒放!她大步走到窗前,一掌推开窗扇,纵身一跃,竟然颇为轻盈地跃出窗子,迅速没进茫茫夜色里不见了踪迹。
  夜凉如水,云淡星希,一勾小月挑在梢头,纵然比昨天略肥了几分,仍是形销骨立的让人心疼。
  不觉痴住……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