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四】第6章 三分黄叶二分尘
所以我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不要转头不要转头不要转头……要看就让李归鸿去看吧
寻声望去,在我们身旁一丈开外的地方,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人!这人负手而立,一双眼睛正嫌恶地上下打量着我。
嘿嘿,看来“妖女”这有格调的称呼还真是给我的啊,想那黄蓉、赵敏、任盈盈一众前辈谁没得过这头衔嘛,真没想到我居然也有幸忝居其列呢
旁边李归鸿已抢步上前,躬身施礼道:“徒儿拜见师傅!”
哦!这就是他那位传说中的师傅!居然是位女师傅呢!只见这人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老,看着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当然,也许是内功高深到一定程度,已经看不出实jì
年龄了,长的很不错,年轻时一定是个美女,即便现在,眉眼五官也有着精致优美的轮廓,只是神气乖戾,目光犀利,让人十分的不舒服。她此时做了男装扮相,身上一袭青布袍子,头上挽了个男式发髻,发丝根根齐整一丝不乱,别了支银簪子,在月光下泛着清冷。
她哼一声,受了一礼,寒声道:“你便是为了此妖女而忤逆师命,顶撞师姐?”声音略有些干哑,到底没有青春的润泽。
“师傅!徒儿……是徒儿的不是,请师傅责罚!”
寂然片刻,她沉声道:“罢了,为师饶你一回却也无妨,你这就把她给我杀了罢……”
谁??我吗??!
“师傅!!”李归鸿咚一声跪倒在地,扯住她的袍角急道:“万万不可!!没有沉烟徒儿决不独活!!!师傅但有责罚。都只落在徒儿一人身上便是!!还请师傅放过沉烟!!!”
居然说的还真是我呢!!太莫名其妙了!!一见面就要杀我??……这老女人精神正常么?
她脸上怒气一闪,眼中厉色大盛,挥袍袖震开他就向我走来,李归鸿跳起身,抢先扑过来,紧紧把我抱在怀里,背对着她大声道:“师傅。您若是定要取沉烟性命,还请先把徒儿的性命取了去,反正没有沉烟徒儿也是活不了的!”
“你!!”她怒容满面,手掌僵在半空,到底落不下了。
正僵持着。猛然听得旁边衣袂风动,一个声音响起,夹着小心,“师傅,您就饶了师弟这回罢。既然师弟已知错,不如日后再命他将功补过,您看可好?”
转头。原来是蔚霓裳。
“你的轻功几时变地这般不中用!怎这时才到?!”真是不讲理,这不是迁怒于人么,“难不成是舍不得见你的宝贝师弟被为师责罚?!”
嗯?宝贝师弟?……
蔚霓裳腾一下红了脸,讪讪站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李归鸿手臂一紧,死死抱住我,脸都白了……见我眯起眼斜睇他,忙紧张摇头。..口型无声吐出:“不关我事!”
终于把每个人都弄的尴尬不已,李归鸿的这位师傅大人才心满yì
足的收了架势,转身闲闲走开两步,负手给我们一个潇洒的背影。
冷月清幽,小风吹拂。青布袍子勾勒出她婀娜的身形,竟有几分谪仙之态。这背影还真是蒙人呢……
切,装什么风轻云淡地世外高人嘛。
正想着,难听的话就来了,她背身冷冷道:“你们还抱在一处做什么?休在我面前做这轻浮样!荡妇**!恬不知耻!”
荡妇**啊……
忽想起晴雯临终前的名言:“今日既已担了虚名,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心头恼怒,手臂就伸出来,从他肋下穿过去,紧紧缠在他的腰上。
他听了那讥讽之语,本是已羞赧着松了手,见我这样,脸上越发红了些,低声问道:“妹妹?”
我撅嘴,“哼,岂能白白担了虚名!”
他既好笑又尴尬的神情,贴在我耳边轻轻道:“待私下时,任由妹妹随意抱,想抱多久便抱多久……乖
含羞一笑,慢慢收回手臂,他温柔微笑,手指轻轻捋过我鬓边碎发。
猛听旁边一声冷哼,李归鸿忙收了手,转身施礼道:“多谢师傅开恩!”又对蔚霓裳一礼,“多谢师姐美言!”暗地拉拉我,似乎是要我和他一起道谢。
拜托,她莫名其妙就要弄死我,现在改主意了,怎么倒象是施了天大地恩惠一般,难道还要我感激涕零吗?
果然是没有人权的时代。
虽说口头道个谢死不了人,但我也是有脾气会生气的啊,再说了,就算我没气节的卑躬屈膝了,她照样会觉得我是“妖女”、“荡妇**”,我已经看出来了,这老女人刻薄又难相处,讨好她,何必呢。
能屈能伸的是大丈夫,我一个小女子,就只伸不屈了吧。
我转开视线,只做不知。
李归鸿锲而不舍地又拉了我几下,我已经从装“不知”到开始装“不懂”了,总算听她开口道:“霓裳,你把她带去一旁,我与你师弟有话要说。”
诶?要让我回避呢,是要商讨造反大计?或是……调虎离山有什么阴谋?
忽然手上一热,李归鸿拉住我紧张道:“师傅无须避讳沉烟,她……她……她是我的人!”
吓一跳,你的人?……这似乎是个引人浮想联翩地说法啊……
他白玉般的面上浮出淡淡晕红,目光澄明坚定,直直盯着那个背影。
她闻言猛转过头,眸中精光一盛,“你都对她说了?”
“沉烟冰雪聪明,先已猜到……师傅。徒儿牢记您当年的教诲,您教我要待人以诚,瞒了沉烟,我这心里着实羞愧……”
“糊涂!糊涂!你莫不是被这狐狸精迷昏了头?!古来成大事者皆不拘小节,有妇人之仁而无丈夫之决,又怎能成就先人伟业!!”
“师傅,徒儿有句话一直憋在心里。今日正当禀告师傅,徒儿其实……其实对这天下并无兴趣,对当那劳什子皇帝更是……”
“住口!!!不肖逆徒!!枉我苦心教你功夫学业!!枉你养父辛苦育你成人!!想你皇考太祖武皇帝戎马一生,是何等的英雄盖世!想你皇祖庄宗闵孝帝东征西讨,打下这锦绣江山。又是何等为万世景仰!怎传至你这代竟是这般不成器!!胸无大志,贪花惜柳!我看你日后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李归鸿垂头,嗫嚅着:“师傅,我……”
“哼!你还有甚话说?!你实话告sù
为师,你方才所讲可是这妖女所教?!”
“不关沉烟的事!!!是徒儿自己所想。长久以来郁结于心,今日适逢其会便说了出来……”
“休得多言!你明日便与你师姐去代北、灵州联络旧部,至于西域诸部可稍后些再做道理。”
“那沉烟……”
“你莫不是还要带着这妖女不成?!”
“师傅!我……我不想与沉烟分开……”与我相握地那只手更加了些力。
暗叫不好。以这老女人的变态程度,你这么说不是刺激她么!
果然她勃然大怒道:“好不知羞!!这等话亏你也说得出口!!贪恋女色,弃江山于不顾!视祖宗基业于无物!都只为了个小贱人!!!果然与他一般无二……”
诶?她说什么?
李归鸿也是一愣,但终究没敢出言询问。
她怒容满面,胸口剧烈起伏,想是正在极力克制愤nù
,目光恶狠狠瞪过来,狠挖我几眼。又怒视李归鸿。
蔚霓裳早就钳口吞舌立在一旁,存zài
感已降到最低,此刻自然也是不敢多言。
忽然安静了,四野风起,寂寥旷然。
“前辈。晚辈有一事请教,请问您习武是为了什么呢?”我忽然开口。貌似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们都惊诧地看过来,李归鸿尤其紧攥住我地手,恨不得把我拽到身后去。
那老女人瞥我一眼,傲慢地转开脸。
李归鸿轻声道:“师傅她老人家当年教我武功时曾说,习武不仅可以强健筋骨,更可除暴安良,造福一方百姓。”
我点头道:“说的好!正是如此啊!我就说嘛,你们习武若是只为了一己之私,动辄报仇雪耻的,倒显得狭隘了呢!争鸡虫得失,报睚眦之怨,那样顶多也就是好勇斗狠的武夫,又怎能算地上是人所景仰地大侠啊!我听说,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定是要把国家和百姓的安危放在个人及家族利益之前地,遇治则扶危济困,锄强扶弱;遇乱则拨乱反正,下安黎庶。为复安社稷,纵然有万千险阻,仍能高歌“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为解民倒悬,即便面对刀头剑首,依然笑谈“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才是我欣赏的英雄气魄!这才是我崇敬地侠之大者!
而现在这个世界,经lì
了将近百年的战乱蹂躏,生灵涂炭,满目疮痍,现在好容易遇到千载难逢的圣明君主,总算开始由乱入治了,如果此时再多一股造反的势力,岂不是又多了一份妨碍统一、阻挠和平的阻力?且不说这天下是否就能那么容易打下来,即便真打下来了,若是让没有政治才能或志不在此地人当皇帝,那绝对是天下的不幸,绝对是百姓的悲哀!”
李归鸿静静听我说着,眼中时而亮过光华,时而沉了思考,我看着他柔声道:“你迷恋地是魏晋士人的玄学风度,追求的是个人灵魂的舒展自如,做个闲云野鹤、狷狂隐者不是很好吗?行至水穷。坐看云起,逍遥自在地过这一生,岂不胜过每天为自己没兴趣的事情精竭虑?反正你对治理天下也没兴趣,又何必要费尽心思去抢一件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呢!”拉住他的手轻轻摇摇,莞尔而笑,“你说是不是呀?”
他笑颜舒朗,眼眸如春水般明亮清透。忘情地把我拥进怀里……
“满口胡言!!满口胡言!!!”刺耳的声音骤然响起,他身子一僵,忙松了手。
“妖女休得大放厥辞!你有甚见识,你怎知他做不得明君?!他是我教出的徒弟!”阿姨,你逻辑混乱了。按这逻辑你倒是有当明君地潜力……她色厉内荏地提高里声调:“为人子女者,岂可不奉父母之遗命!不全父母之心愿!此乃万世之通制、天下之公行、圣人之法度!如若听从你这妖女蛊惑,则先王之制度文章,扫地而尽于是矣!!”
呃,你激动归激动。不要转文嘛,害得我的回复时间明显延迟,当然。或许他们误以为,我是为了有平地起惊雷地效果而故作深沉……我一笑,平静说出了在这个时代或许是大逆不道的话:“子女不是父母实现理想抱负地工具。”
他们都目瞪口呆地看过来,连李归鸿都一脸震惊之色,汗,有那么骇人听闻吗……赶紧补充说明:“自己地理想自己实现,没完成的心愿,可以说给下一代。作为可选任务,但要本着自愿的原则,如果下一代愿意去做,那么很好值得赞美,如果因为与自己的人生理想相悖而不愿去做。那也是无可厚非的呀!凭什么非要逼着一个人去为实现别人地理想而耗尽人生,那么他自己的理想呢?再传给他的下一代去实现?”
李归鸿怔怔看着我。迟疑道:“妹妹,这……这说法还真是……别出机杼……”
“甚么别出机杼!分明是忤逆先人!悖乱纲常!!这等妖女怎能留于世上!!”她身形一动已到了近前,伸手就向我抓过来。
李归鸿忙用身子挡住我,却不想姜还是老地辣,我只见眼前一花,还没看清她的身法,但觉腕子上猛的一疼,她不知怎么就绕到我身前,我的手腕已被她狠狠钳住。
李归鸿紧抱住我,口里乱叫着:“师傅!!您当真要逼死徒儿吗?!!您若伤了沉烟,徒儿这便死于此处!!如您不信,尽可一试!!”
蔚霓裳也跑过来,抱住她的手臂叫道:“师傅!师傅!您别……”
只觉抓住我的那只手忽地顿住,既而又顺着我的手腕向下捏捏,须臾放了手,上下左右地打量我,甚至还绕到我身后看看,大约菜市场里挑活物就是这眼神吧,我被她看得猪鬃倒竖,不觉往李归鸿怀里缩了缩。
忽然她一笑,声音与撕纸颇有几分相似,“此女根骨奇佳,正是学武奇才……”我大抖,你下面可千万别说要收我为徒啊!!不幸她接着说道:“正宜修liàn
本门武功……”
李归鸿愣道:“师傅,您是要收沉烟为徒吗?当真?!您不要取沉烟的性命了?啊,徒儿失言,师傅从不诳语……如此真是再好不过!”轻轻推我,“还不赶紧拜见师傅!”
泪,为什么啊,我不愿意!!我小声嘟囔着:“我这年龄再学上乘武功有点晚了吧,而且我很懒地,如果有别人替我打架我就懒得自己出手……”
只可惜我的声音被他们自动频闭掉,只听她道:“归鸿,你明日便与你师姐去联络旧部,我去寻访位故人,她……名唤沉烟?就随了我去罢,我自会调教于她。”
听到还是要分开,李归鸿呆了片刻,怅惘道:“师傅,可否让沉烟同我们一起去……”
“以她的身手与你们同去?在我身边你还有甚么不放心么?”
“徒儿不敢……”拉住我的手,舍不得放开。
她淡淡一笑,作举头远望状,“下届武林大会前你们务必赶回,待得了盟主之位……还不有的是时候厮守么……”
“师傅!您是说……”李归鸿眼睛大亮,深深一礼道:“多谢师傅成全!!”
再次被她抓住腕子,微一用力,我已被她拉到身边,她颔首道:“无须多礼,为师一片苦心只为你好,望你好自为之,常把大事放在心间,使乃祖含笑九泉,祖宗基业后继有人,我这些年地心血便不算白费,”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鸿儿,莫要辜负为师厚望才是!”一叹,转身拉起我,头也不回地向远方走去。
手腕上**辣的,身不由己的就迈开脚步,心里并不情愿,我叫道:“前辈,前辈,我可不可以回家等他啊?”
没有回答。
我回头,正对上他关切的视线,“师傅!”他追上几步,“沉烟就有劳师傅看顾了!妹妹,切莫惹师傅她老人家生气,事事只依从师傅便是……”赶了几步到底止住,只站在那痴痴目送我离开。
他玄黑的身影象个叹号,渐渐融在夜色里难以分辨,倒是旁边那一抹殷红,清晰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