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她就是她
生日那天，凌华公寓顶层的灯彻夜亮着。落地窗边的人影颀长消瘦，说不出的落寞寂寥。
这一天本没有什么特殊，只是会不由自主地期待别人的祝福，好像这样才能感受到这个世界没有丢下自己。
红色液体在杯中轻晃，骨节分明的手托着酒杯，摇曳着柔暗的光。
他记得，她不爱喝红酒却还经常喝的原因：看着很喜庆。
这真是他听过最特别的理由。
“叶逸然，恭喜你，安然无恙地度过一年。”他对着玻璃上的自己举杯，额前的碎发在眼底投下浓重的阴影。
对于一个刚出生就被医生宣bù
死刑的人来说，没有人比他更想要活下去。
但也只有他能感受到跳动的心脏正在一分一秒消耗生命力。
不过还好，里面只有一个人，并不沉重。
“叶先生您好，我想再向您强调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您好要坚持吗？”
无边沉默。
“好吧，再次向您确定时间。”
“照旧。”
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就是今天，准bèi
去叶家宣bù
胜利吧！”
在一年的最后一天早晨，韩锐用短信向戚浅音发出新年或是新生活的邀请。
她站在镜子前，认真化出精致的妆容，衣服笔挺没有丝毫褶皱。
胜者为王败者寇，就是这么简单。
她转身，对安离楠说：“陪我。”
“好。”没有任何迟疑。
这就是他，无论她说什么，都无条件同意。她相信他会支持，他也相信她的所有要求都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合理。
这就是默契。
刹车声划破沉寂的宁静，车轮摩擦地面停止转动，扬起薄薄的尘土。
叶府大门是敞开的，叶澜和叶乐然失踪，两姐妹也不见了踪影，里面还会有谁？除了管家，只有名义上的叶家人——元若情。
她还能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随着节目节奏感极强的音乐摆动。
“没想到他到最后都不愿意踏进这里一步。”元若情闭着眼，从音乐中分离高跟鞋的撞地声，是她印象中的从容自信。
戚浅音站在沙发后，手搭在靠背上，微微仰头环视这个充满奢靡气息的大厅。当年被人弃如敝屣，现在她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归，对这里的一切不屑一顾。
“这些年我在这里是什么境遇，他就是什么样的。唯一不同点就是，他是长子，叶家要为他或者说为家族留几分面子。”
元若情扯了扯嘴角：“是啊，叶澜让他真是风光！若叶乐然成器一点，也不会有今天的他。”
“因为疾病就要被整个家族抛弃，成为别人成功路上的垫脚石。元若情，你知dào
为什么叶澜作为他的亲生母亲却能如此绝情吗？”
“为什么？”
戚浅音嘲讽地笑了：“因为叶澜视他为耻辱。就是因为他，才可以换来戚言的陪伴。这么卑微的姿态，当达成目的后，以叶澜的骄傲是不会容许的。”
元若情关掉电视，起身与戚浅音相对而立：“你有什么想问的，给你个机会，我绝对坦诚。”
戚浅音看着她，难得见她素颜的时候。其实没有夸张艳丽的妆容，她是一个毋庸置疑的清丽佳人。和她初次相视是和江柠分手那天，戚浅音以为她是个任性的千金小姐；后来在酒会撞到她纠缠叶逸然，她当她是为名利不择手段的女人。
她从未给她留过面子，每次都能让她狼狈离场。元若情这样张扬浮躁的心性，从来都不适合在叶家生存。
唯独对叶逸然，连戚浅音都分辨不出她的所作所为有多少是发自真心，有多少是为了让自己能够享shòu
优越的生活而想找他这个靠山。
戚浅音放缓语气，问：“指使你给我寄匿名信的人是谁？”她不相信，元若情有如此缜密的思维能够控zhì
全局。
元若情露出意wài
的神情，垂眸犹豫了许久说出一个名字。
戚浅音瞳孔微张，只是少顷，就回归平静。
“你为什么会为他做事？”
元若情笑笑：“因为他说出了一个让我无法拒绝的理由。”
她指了指戚浅音身后，说：“来得真快。”
在这栋别墅被查封之前，戚浅音最后上楼转了转。叶逸然房间除了家具外，再无其它，就好像是一间装修未完成的房间般，毫无生机。曾经的这里是戚浅音印象中，叶府别墅最明亮最温馨的地方，就算装饰如何冷硬黑白分明，也是如此。因为这里的主人，用冷面孔和最真诚炙热的心陪伴她度过童年所有难熬的时光。
站在铁门外，元若情说：“他还是选择手下留情，放走了他们。”
“冷面，但不冷情，这就是他。”
元若情点头。戚浅音看着她身旁的行李箱，问她：“就这些东西？”
“我走进这里时就带了这些。”她转过头，眼中是少见的坦诚。她没有说任何告别的话，拉着行李箱独自向小区门口走去。
叶家垮台，元若情被人提起也只将会是个笑话。她拼命想改变的，到最后还是落空。
管家也转身欲走，她叫住他，问他今后的打算。他沉默了许久，跟着叶澜二十多年，年少时所有的憧憬早就被岁月击碎。她问他的问题，他想过，但到现在都没有答案。
最后，他也只是对戚浅音深鞠一躬，用得体的姿态和语气庄重说出“再见小姐”四个字，头也不回地离去。
一路走来，也只有他还会陪叶家走到最后，这也是叶澜的悲哀。
“我们回家吧。”安离楠靠在车头，眉眼带笑。
他向她伸出手，手表折射阳光在车头映下一块光斑。
她扬起唇角，刚刚失去一个家，但还好，还有他。
**夜幕降临，公路的车辆渐少。韩锐靠在车头，听着身后因高速而被拨乱的风声。面前依旧是城市的阑珊灯火，给人想抛下一切融合进去的冲动。
可只有身处其中，才知dào
现在拥有的安宁最为宝贵。
白色宝马自远处驶来，减速停在韩锐的车后。
叶逸然推门下车，黑色的衣服衬得他面色惨白。他走向韩锐，只有半步之遥时，用力揪住他的衣领，同时抬手一拳重重打在他的侧脸上。
韩锐不躲，重心不稳向侧边倒去，扶着车才堪堪站稳。他擦掉嘴角的血迹，看着叶逸然，说：“你守护的叶家，被我摧毁了，只这一拳太轻了吧？”
“因为我知dào
，什么更值得我守护。”
韩锐大笑起来：“你终于清醒了！”
叶逸然转过身，背对着他，面向远处属于城市的高楼大厦。寒风扬起他大衣的下摆，再凛冽的冰冷也不能让他有丝毫的动容。
“你相信吗？就是因为春节戚言选择陪在叶澜身边，就有一个深爱他的女人纵身从楼上跃下，用生命给我沉重一击。”韩锐说，“你根本不能理解，因为你不在乎。”
“你错了。”叶逸然微微侧头，“这本就与我毫无关系。”
韩锐勾唇，这才感受到大风中的冷，不禁打了个寒噤。
叶逸然静静站了一会儿，再没有多说，便要离开。韩锐开口叫住他，笑着说：“叶锐这个名字很难听，我的确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叶逸然拉开车门，发动车，大灯晃得韩锐眼睛生疼，抬手去挡。放下手时，那辆车已经不在，融入夜色中，无人知晓他去向何方。
**戚浅音又收到了一份快递。
这次她当着安离楠的面亲手拆开，可以说里面的领养证明和关于她真实身份的资料一点都不让她意wài。
她看着资料卡上属于她的名字，除了陌生，再无其它感觉。
那张百日纪念照片上的刮痕她终于明白是什么，就是写着福利院名称的字迹。她的母亲给她起名叫戚浅音，她不懂其中的意义，但她知dào
，这才是她。
从被领养的那一刻起，她就只会是戚浅音。
她举着里面的照片问安离楠：“这是谁？”
安离楠没有任何犹豫：“戚浅音。”
她苦笑：“可我不是戚浅音。我甚至不知dào
，戚浅音有没有真实存zài
于这个世界上。”
安离楠握着她的手，干燥温暖让她难以割舍。
“也许真zhèng
的她存zài
过，只是没有出生。更也许，她得了重病，离开人世间。”她自顾自地说着，“可是，不论怎样，既然我代替她存zài
，我就应该好好活下去。你说呢？”
她转身抱住他，胳膊用力搂住他的脖子，声音坚定有力：“从今天起，戚浅音与叶家再无关系，我就是我，谁都无法改变，谁都无可替代。”
他低头，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说：“你说的都对，可还少了一点。”
“什么？”
“你将会是安离楠的妻子。不论你是谁，不论未来遇到什么，这一点永远不会变。”他搂着她的手臂微微用力，“如果你需yào
我，我愿意将我一生的所有相信和坚定都给予你。因为，你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你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