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敌友
千里的计划确实是极为周详却又带着冒险性的,因为他挑选的主要路线是通往各大城市的高速公路,一旦被组织或是高野宏任何一边发现,都会是甩不掉的麻烦。
不过,一连几天的行路都安全无阻,证明了千里在冒险上取得了主动权。
组织人手不足却还是死守条例刻度,高野宏刚刚起势军心不稳,从他们带着遥遥离开仙台时连后台走没有收拾,就看得出他们现在还需要稳固军心——
毕竟那些叛变了的联军都是千里出面摆平的,只是没想到高野宏会两面三刀,夺了他的权。
那个男人,真的还能叫他父亲吗?千里开着车,给身边熟睡的暖暖拉上保温毯后,看向前方的脸上,表情也渐渐严峻起来。
他还记得母亲的一头金发在阳光下柔亮耀眼的样子。
她是村里最美的女人,却一直因为未婚先孕忍受着村人异样的眼光,对千里也有些心不在焉,虽然在外拼命工作挣钱,回到家里却沉默寡言。
小时候“野种”听得多了,他已经不对父亲抱有什么好感。
在村人眼中,千里也跟伊莎一样。是个徒有其表的沉默寡言的普通少年。
因为母子关系的疏远,直到母亲倒下的那天,他才得知她患了重病。
原本想要看着千里平安长大、娶妻生子,把他的身世带进坟墓了,但是看着年仅十岁的孩子,虽然是跟她一样的金发碧眼,眼角眉梢却仍然带着那个人的痕迹,她终究是放心不下。
家里没有钱,母亲的病情急剧恶化,千里冒着酷暑步行十法里。把她的亲笔信投到镇上的邮筒。一周之后,一个衣衫有些凌乱、风尘仆仆的东方人来到了他们的房子前。
他就是高野宏,不过对于那时的千里来说,也只是一个器宇轩昂的陌生人罢了。
那人一开口就是流利的法语:“伊莎呢?少年。你告诉我。伊莎在哪里?”
见到开门的千里。高野宏就扳着他的肩膀摇晃,眼里的血丝清晰可见。千里带着他走进房子,高野宏呼吸一沉。扑到伊莎病床前就流下了眼泪。
千里站在门外看着他们相拥,然后转身出了门。
一生之中只有一次机会可以无所顾忌的爱着一个人,伊莎无疑就是那个人。他找了她十年未果,没想到却能收到她漂洋过海寄回来的信,于是他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当天就坐上了飞往法国的直航。
信上写了什么千里并不清楚,但少年的心思细腻柔软,看到这个男人对母亲的不一般,他就隐约猜出了些什么,却也不捅破。男人给母亲请了最好的医生,买最好的药,千里看着母亲在这个人的陪伴下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他心里也是欣慰的。母亲甚至在一日亲自下厨,给他们做了蛋包饭。
这是她的拿手菜。
看着她站在厨房里背着光的纤弱背影,千里的心中不知怎么就浮现起一股不祥的悲凉的感觉。
三个人挤在狭小房子的圆桌旁吃的不亦乐乎,千里一面吃一面打量那个男人,他的动作很是矜持优雅,一双深邃的眼眸再看向母亲时充满了怜爱,他对自己也很客气,知道自己名字后就一直叫他千里君,看得出来是个日本人;母亲虽然有些虚弱,但依然气质天成,举手投足间都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千里从没有问过自己的父亲,也没有问过母亲从何而来,或许以前是问过的,而且似乎是得到了答案,总之母子都十分默契的不被过去束缚,现在找来这个男人,怕也是迫不得已。
男人在母亲看不到的地方愁眉深锁的叹气,千里已经知道,母亲时日无多了。很快,母亲像是回光返照般的元气一朝褪去,整个人就再也坐不起来了。
她先把那个男人叫了进去。
千里站在阳光投下的阴影中,静默等待的时间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千里,进去吧,让伊莎跟你说几句话。”
男人出来的时候,千里注意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已经变了,他心乱如麻,浑浑噩噩的走进去,坐在床边握住了母亲枯瘦的一双手。
母亲泪痕未干,抬手抚着千里的脸:“妈妈要先走一步了,对不起。”
千里只是固执的摇头,咬着嘴唇看着她,一言不发。他怕,只要一开口就会哭出来,而母亲是不喜欢见到他哭的。
直到这时,他也知道即使母亲对他淡漠,亲缘关系依旧是割不断的锁链。
伊莎又流下眼泪:“千里,妈妈的乖孩子……这么多年来都瞒着你……真是很抱歉……你的爸爸就是外面的……高野宏……”
千里一点也没觉得意外,只是握紧了母亲的手。
父亲怎么样都无所谓,他只要母亲能好好的活下去。
“妈妈知道这些年你遭受的痛苦……对不起……可是妈妈是有苦衷的……”
“我知道……”
她颤颤的褪下指间一枚色泽古朴的戒指,艰难塞进千里手中,笑得已经十分虚弱了:“这是妈妈家传的戒指……本来还想看着你长大,把戒指戴在你的心上人手上……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呢……”
千里默默握住,牙根咬得很紧。
“你不要恨你爸爸……这些年他也一直在找我们,只是……只是妈妈放不下,才连累你跟着我一同吃苦……”
他摇头,拼命摇头,握着母亲的手只剩下一声声艰难压抑着的呜咽。
然而,母亲的话音陡然变了语气,两眼充斥着千里从未见过的恨意:“你要跟着爸爸回去日本……到时候一定……一定要向源氏复仇……”
“源氏……”
千里的话音刚落,母亲的手就从他的手中落了下去。
美丽的午后金色阳光透过木窗棂的缝隙照射进来,给母亲的金发镀上一层近乎天使的光晕。
他俯身紧紧抱住了母亲逐渐冰凉的身体,贪恋着她残留的体温。
这就是诀别?
他的眼泪滴到母亲枕上,渐渐汇成一片水渍。
母亲的葬礼很是简单,只有他们两个人。成了他父亲的高野宏买下村外一个风景优美的小山坡,把母亲葬在了山顶上,两人扶着墓碑都没有哭,一起在坟墓旁边坐了一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