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在下也是江州人氏,姓宋名辰字子恒,与兄台正是同乡。”
遇到同乡的两人越发热切的聊了起来,互报家名,徐永方家就在隔壁县,倒是不远,且他比宋子恒小了两岁半,不一会儿两人便以兄弟相称,宋子恒向徐永方介绍道:“永方弟,这是愚兄的内人。”
徐永方便朝苏婉一抱拳,“嫂子好。”
苏婉笑眯眯的点了头,一路没说话,只听得宋子恒问徐永方为何今日这般来晚,对方回路上遇到了些许破折,车坏了,险些赶不到省里,还是路遇一个好心人,见了他的名帖,知是这回来省里考秋闱的,二话不说顺道了拉了他过来,还亲自送他到省府这边,因秋闱在省府考,自然在这一带住,只是谁料好不容易赶到省里,附近的客栈房间都订出去了,他沿街问了一路的掌柜,这才遇到一个掌柜好心空了间活计房给他。
宋子恒一路含笑听着,努力控制嘴角抽搐的幅度,苏婉却直接低头笑了,这位果然……很倒霉。
进了客栈,苏婉连忙让小绿去喊了家丁来,虽然他住的是下下间,比活计的屋子还是要好许多,徐永方面临大考,住的不怕是影响考试,苏婉先前见他与宋子恒聊得来,便叫家丁与徐永方换一个屋子,家丁听了便准备去收拾东西,徐永方连连推辞,但还是架不住热情的宋子恒夫妻,只能抱拳谢过了,一双清澈的眼眸里溢满真诚与感激:“子恒兄与嫂子如此大恩,永方无以为报。”
“一间屋子而已,能让贤弟休息好了,好应付后日的秋闱,那便够了。”
徐永方内心的感激不用多提,宋子恒与苏婉回到屋内,却在感叹,“省府果然卧虎藏龙,永方弟比我还小近三岁,竟已能来参加秋闱考试了,枉我宋子恒一直以为自己天资聪颖,比之永方弟差已。”
苏婉很想安慰他:徐永方虽然会成为豫章府这一届秋闱最年轻的举人,以此闻名全省,可他以后考十几年都没考中进士,愤而放弃,然后跑去作书了,成为后世有名的文人,但是别担心,你以后是要做状元的人,且位高权重名垂千古,连二十一世纪的小姑娘都当你做男神,穷书生的徐永方是没得比的啦!
其实苏婉一开始也没成想自己出一次远门,又能遇到一个名人的,自从徐永方说了自己来省里赶考的经历,苏婉就想起来,而且这还是他日后各种赶考经历中最普通不过的一次,这人简直奇葩,每每外出总要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故,当然最后都有好心人出手相助,苏婉以前上学时便听历史老师当八卦讲这位,一直分不清他到底是倒霉还是运气好,虽然惊险,却又每每都化险为夷,着实让人吃惊。不过见了一面,瞧着对方眼底清澈见底,不见一丝杂质的样子,苏婉忽然能理解为什么……他能被骗那么多次又被那么多好心人相助了,只能说傻子有傻福。
不过苏婉没跟宋子恒说这话,她知道宋子恒只是感叹一声,其实他自我调控能力还是很不错,心理承受能力也强,坦然的让人羡慕,换而言之就是有强大的自信,徐永方名声大噪的时候都不会影响他认真温书,从而在会试一句脱颖而出,而现在,顶多就是嘴上感慨罢了。
秋闱每闱三场,每场三昼夜。由于中间要两次换场,因此实际是九天七夜。每逢科考,是考生也是朝廷的大事,为确保考试顺利进行,开考后号舍就会上锁,其间无论发生什么事,即便是发生火灾,烧死考生也不能开锁。号舍一律南向成排,长的有近百间,短的也有五六十间,巷口门头大书某字号,备置号灯和水缸,可供考生夜间行路,白天饮水之用。考试期间伙食自备。这些事苏老爹先前便派人打听清楚了,苏婉还准备了巾子和枕头,宋子恒爱洁,不擦洗怕是觉得浑身不舒服,这般也容易影响到考试状态,带枕头是因为休息好了,才能有更好的精神状态考试。因为乡试时间较长,加上天气闷热,饭菜很快就会变质,苏婉便是有万般手艺也使不出来,只给宋子恒带了干粮充饥,不然炒点咸菜酱菜夹着硬馒头吃。
被称为“号子房”的秋闱,条件有多艰苦都能想象,连宋子恒这么风光霁月的人,最后一场出来时感觉整个人都蔫掉了,但还算衣衫整齐,苏婉算好时间,带了小绿和家丁在外面等,钟声敲响后,看到出来的考生百态,能自己坚持走出来的都算不错,有些直接被抬出来,简直惨不忍睹。
苏婉是对宋子恒有信心的,也还是不免担心了一下,直到见了人群中直挺挺走出来的宋子恒,这才放心下来。想是宋子恒每年都下地干活,看着瘦弱,身体其实还不错,这等考试便也能挺住。家丁忙把宋子恒手上的东西接过去,原是准备来背人的,宋子恒脚下虽有些踉跄,却也不需要,苏婉扶着便好,只是一行人准备回客栈的时候,瞧见艰难挪出来的徐永方,徐永方还能强撑着冲宋子恒他们笑了一下,这才脚下一瘫软,整个人都往地上栽,家丁连忙扶住他,直接一把将他背起来。
只休息了一晚,宋子恒第二日起来,便叫苏婉收拾东西,他们上路回家去,苏婉听得一愣:“不用等放榜吗?”
宋子恒温和道:“等放榜还要好些时日,咱们每日在省府吃住都花费都一两多银子了,不若回家去等,若真考中也有通知,快马加鞭到各个县,也就一日时辰,再到咱们家半日都不到,也不会晚多少。”
苏婉便笑道:“反正相公定会考上的,晚些知道也无事,倒能回家与爹娘一块高兴高兴。”
宋子恒不由失笑:“听你这般说倒是我考中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苏婉点头,发誓她头一次这么诚实,只是宋子恒失笑不已,“娘子对我倒是有信心,只是我便要忐忑不安了,若是叫娘子失望该如何办才好。”
苏婉笑盈盈的看着他:“相公从来没叫我失望过,从前是,将来也是。”
夫妻俩正在屋里收拾东西,在省里也住了这许多时日,且苏婉又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行李带的足,收拾起来也麻烦,正打包着行李,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宋子恒去开了门,便见背了包袱的徐永方朝他作揖道:“昨日还未感谢子恒兄送我回来。”
“举手之劳而已,况且也不是我背你的。”宋子恒诧异道,“只是贤弟收拾了行李这是打算回去了?”
徐永方还有些青涩的脸上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兄嫂叮嘱我考完早些回家,且路上遗失大半银两,如今囊肿羞涩,只堪堪够回乡路费,再等不起放榜了。”
宋子恒笑道:“正巧愚兄也准备立时上路,正收拾行李,贤弟若不嫌弃,不若一道走罢?只到县里前咱们各自分开即可。”
徐永方立时一脸惊喜:“若能与子恒兄一道也再好不过了。”说着他顿了顿,打量了宋子恒几眼,他虽对人没什么戒备之心,该有的眼力还是有的,不由迟疑,“为何子恒兄不再等几日?”
宋子恒大大方方的道:“省府物贵,倒不如回去等消息,也就晚些时日罢了。”
于是结伴同行,因之前订了县里的马车,那时是算了放榜的日子,如今自然没这么快过来,只能回去后去取消了,宋子恒他们便在省里定了一辆,马车大概不管在哪都一样的价格,反正普通人都舍不得坐。
宋子恒与徐永方当日一见如故,只是奈何考试将近,没时间说话,如今坐在一辆马车上,有好几个时辰可以聊,徐永方几乎把所有家底都掏空了,什么未婚无子,父母皆亡,幸而兄嫂慈爱,继续供他念书,但也不够,他只得一边温书一边开私塾,教了二十个来个学生云云,苏婉在旁边听得发笑,难怪历史老师说这位就是个逗比,她还是头一次见这么诚实,人家还没问便倒竹筒般把家底倒出来的,别人不坑他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