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人困天初长,偶有几缕风自枝头挤出,却不解暑气,倒越发让人觉得烦躁。
  黑云翻墨,一场疾风骤雨,眼看将至。
  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不甘示弱着溜出掌状的绿叶,终给这沉闷午后带出几缕鲜嫩水灵。
  只是今日,
  这一架子的鲜活,已再无人看顾。
  因为,
  那位素手执书、仰头看叶,有双晶亮眼眸的丽人;
  那位风貌娉婷的京城名伶—萧谣,
  再不会呢喃低语巧笑嫣然说:“葡萄快熟了呢。”
  此时的她,恹恹消瘦,粉褪桃花,带宽杨柳,只余那拢卷翘浓密的眼睫偶动,才会让人知晓她还活着。
  没人知道,萧谣内心的绝望。
  此时的她,
  正经受着一波强过一波、抓心挠肝的饿;
  还有剧毒急速朝她四肢百骸蔓延游走的痛!
  可这些都敌不过眼睁睁看着阿左死去,那种痛彻心扉的绝望!
  阿左,
  陪她共苦难的阿左,
  伴她挨日子的阿左,
  那是没了丁婆婆后,萧谣唯一的亲人!
  就这么被那悍妇活生生拖出去打死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甚至连大叫悲鸣都不能够!
  而因由,不过是源自一块桂花糕!
  阿左是看她饿惨了,才去偷拿的桂花糕啊!
  “阿左!我的阿左!”
  “轰!”
  毫无征兆地一声惊雷,惊飞了檐下栖息的丝雀,也遮盖住了萧谣细若蚊蝇的呼喊。
  萧谣缓缓翕动着唇角,在接踵而至的闪电白光中有些神思恍惚:
  眼前似有—
  白斩鸡飘过?
  等等,
  好像还有香气四溢的蟹汤包!
  呜呜,
  那是?
  那是!
  萧谣嘴角噙泪,妙目圆睁:
  那是婆婆亲手所烹、正热腾腾冒着油脂、溢着香气的清酱肉!
  还有,
  眼前对她笑得灿烂温和的,不正是丁婆婆和阿左?
  萧谣拼尽全力地勉力挣扎,想要抓住其中一二
  ……
  可她如今哪还有力气?
  绝望的泪水潸然又下,那是恨却无能为力的委屈和软弱;
  是眼睁睁看着最爱之人、最爱之物在前,却求而不得的煎熬,
  历经苦难的窈窕美人,终究抵不过岁月的摧残、恶意的算计。
  此时的萧谣眸色暗淡,被折磨得早失了颜色,哪还有从前的绝色美人姿态?
  这位曾被大儒朱折赞过一声“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的秀丽佳人,如今已然零落成泥、红消翠减。
  萧谣叹了口气,
  她也只能叹一口气。
  此时,纵有满心满腹的怨怼,也终是没了报仇雪恨的力气。
  想她萧谣这一生,跌宕起伏,纵她是个豁达的心性,
  至此,也不免嗟叹命运多舛,
  骂一句贼老天不开眼!
  这世间还能有谁似她萧谣这般不幸?
  想起替萧言嫣待嫁时的满心委屈,想起花轿在半路遇伏时的惊险,
  想起自己被阿左护着东躲西藏却又堕入风尘的惊心动魄,
  想起她为了保住清白誓死抗争的种种煎熬!
  萧谣额上的青筋蓦地攒了起来!
  本以为被赴京述职的汪守备带回了德州,虽如雀鸟养在笼中,可总有一日,羽翼丰满后就可以自由翱翔。
  哪知道,这贼老天昧良心,冥冥之中就好像有双无情的大手,操纵着她的命运,让她来不及反抗就又跌入尘埃。
  果然,汪守备一命呜呼,僧侣们念经声犹在,她尚不及偷逃,就又被汪家悍妇圈囿在此。
  萧谣一口银牙勉力咬住樱唇,额上青筋毕现:
  不是她不想抗争,
  也非是她想要认命,
  只是如今的她,已经无力抗争!
  这辈子,她萧谣活得窝囊!
  也,
  不甘心!
  “哗啦”
  隐忍多时的雨终于压抑不住,哗啦啦地倾盆而下。
  而萧谣心头积攒的怒气,却只能让她勉力攥紧拳。
  在又一波饥饿来袭时,萧谣发誓:
  待得有日刀在手,定要屠尽黑心狗。
  就在萧谣兀自发狠备受煎熬之时,
  自郊外驿道,有个俊逸男子正挥鞭策马,风驰电掣着狂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