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千年往事

  席捷一回身,就看到满室灿烂红霞,流光溢彩,灼灼耀眼。心中一紧,赶紧抽身返回。
  竹屋后门大敞,青色薄纱在风中飘扬。撩开青纱,就看到一片无垠红莲池塘,娇红芙蕖郁然盛放,如同火焰般焚烧大地。
  灵竹站在池中木廊里,长发翻飞若舞,眸中风云变幻,旷世天下,一览无遗。
  “丫头?”席捷紧张地唤了她一声,急忙走近。
  楼台上,檐牙下,她鹅黄色的身影飘摇如同蒹葭。
  丝竹喑哑,她闻声回望,瞳眸映着满池红莲,如同火光,烧灿了天际云霞。
  她的脸上满是梦幻般的表情,清泪染湿双颊,似能湮灭当年月下,漫天烟花。
  黛色蛾眉间,一团明艳的红光明灭可见,霞光渐渐隐去,一朵灿红莲花悄然绽开。
  席捷愕然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轻喃:“颜……”
  冬日,大雪纷飞,地面上覆盖厚厚一层积雪,仿佛羽被。屋内红地毯铺满地板,正中的香鼎里燃着木炭,热气把这间屋子烘烤得温暖。
  女子穿了一件银灰色大氅,雪白的绒毛缀在衣领上,衬得面色粉嫩,眉心莲花鲜艳似血。
  “神祖,我来了。”昔日粉团一般的男孩已经长成了风一样的少年,俊朗高大的身材,玉一样的容颜,以前觉得太媚气的双眼也变得温柔起来。“我给您带来了花枝。”说着从身后拿出一枝梅花,献宝似的笑着。
  女子见他进来露出笑容,温润无边。抬手指了指案子上的花瓶,说到:“放在那儿吧。”
  少年径直走过来,熟练地换掉瓶子里已经枯萎的梅花。垂眸看到桌案宣纸上她写的字,便读了出来。“我挥手作别流云万千,可有人牵挂留恋。”然后笑着说道:“颜若,有我呢,不论你走到哪里,我都在你身边。”
  女子吃惊地转头看向他。“你叫我什么?”
  少年依旧笑着,握住她的手,眼睛里是脉脉柔情。“颜,我爱你。”
  女子忽地抽回手,反手打了他一巴掌。“混账!不知廉耻!枉我白疼你这么多年!”
  少年诧异地睁大双眼,捂着右脸,不解地问道:“你说过我可以娶你的,我只是喜欢你,为什么打我?”
  “七神是我用魂魄创造出来的,只有你,是用鲜血创造出来的。你身体里留着我的血,对我有那种感情,就是大逆不道,就是违逆天理!”女子气得全身发抖,声音都打颤。
  “逆天又怎样?我就是喜欢你!我不想跟他们一样叫你神祖,我只想叫你颜!”像是压抑了很多年突然爆发,少年喊完了这几句,气势突然又降了下来,柔弱而委屈地说:“我已经长大了,你知不知道?你还在拿我当小孩子看……”
  身体里仿佛有一把火在烧,四肢痛疼到失去知觉。灵竹浑浑噩噩地站着,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压力正试图钻入身体里,把自己的魂魄推出躯体外。
  自己的意识已经涣散,神奇的画面在眼前上映。自己仿佛存在于那个世界里,以透明的第三者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看着他们的故事。
  “丫头!丫头!你快醒醒!”
  有人抓住自己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灵竹费劲地眯眼,想要看清站在面前的人。
  画面变得飘渺起来,如同波动的水浪。故事定格,委屈得皱着脸的少年与满脸惊愕担忧的男子,两个影像摇摇晃晃,最终重叠在一起。
  “小捷…….”灵竹笑了起来,面带精力透支后的疲惫。而后便脖子一仰,昏了过去。
  席捷连忙抱住她的腰,防止她摔倒。动作牵动伤口,忍不住嘶嘶地吸气。
  低头看着刚才放在她肩上,被暴虐的灵气深深割伤的双手,席捷不禁皱眉,神色顿时复杂起来。
  日落西山时,羽织抱着满怀点心,哼着小曲,快快乐乐地回来了。用肩膀撞开半掩的竹门,轻车熟路地走进房间,一股浓郁的药油味扑面而来。
  扭头就看到隔壁厢房内,一盏红烛幽幽地燃烧着,席捷坐在灯影里,面色幽暗,双手缠着厚厚的绷带。
  手臂一松,点心咚咚地坠落,叽里咕噜滚了满地。羽织几大步踏过去,跪到他脚边,抓起他的手就问:“怎么受伤了?只有手么?疼不疼?谁做的?”
  席捷摇摇头,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她睡了……”
  羽织这才看到,旁边竹榻上睡着一个人,她的眉头紧紧皱着,像是不满被人惊扰了好梦。搭在锦被外的手臂上,布满深红浅紫的瘀伤,在洁白的皮肤上显得尤其刺眼。
  惊讶地张大嘴,羽织问:“她这又是怎么了?”
  席捷没有回答,只是用缠着白布只露出指头的手,轻轻地抚摸她的眉心。
  那朵红莲已经消退,只留下淡淡的灼伤后的疤痕。
  羽织惊呼一声,身子立刻绷得紧紧的。“她苏醒了?!”
  “暂时还没有,只是意识紊乱而已。”席捷皱皱眉,安抚地拍拍羽织的肩膀,试图使她平静下来。“虽然试图回归的魂魄只有很淡的一丝,但力量很强,她现在还驾驭不了,所以灵力暴动。若不是即使抽离,只怕这副躯体都毁了。”
  羽织软下身子,在席捷轻缓的抚摸中,服帖地趴在他的腿上,眨眨眼,道:“那如果她某天真的醒来,岂不是同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席捷像是在对自己承诺,“我已经把颜若的魂魄封住了……除非哪天,丫头她强到能自行突破……”
  “可是这样的话……你岂不是再也见不到神祖了?”羽织不解地问。
  席捷很淡地笑起来,眼睛里是阅遍红尘后的释然。“我知道她在就好……”
  潮起潮落,月缺月圆。一千年的孤独守候,在知道你重生的那刻,所有消沉和苦闷,瞬间瓦解。
  前世的权力纠葛,勾心斗角、血缘情仇,都算了吧。这辈子,我只想看着你平平安安地长大,远离俗世喧嚣、红尘恩怨,在纯洁宁静的织仙谷,陪伴你安安静静地度完一生。
  然后,耐心等待一千年后,你的再一次降生。
  席捷疏朗地笑起来,面容平静而祥和,带着深深的满足。他揉了揉羽织的头发,轻声说:“去睡吧,我帮她擦了药油,再揉一下,瘀伤退得更快。”
  羽织不为所动,只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讨好地蹭着。“我想窝你怀里睡……”
  席捷失笑,神情像是在看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突然使起小性子。于是便说:“你都大了,这样不好。”
  “我变回狐形就可以了吧?”羽织不放手,语气失落地说:“都一千年了……”
  温热的身子在怀里微微颤抖着,席捷不由得想起千年前的某个冬夜,自己把团成球状的羽织从怀里扒拉出来,放在热气腾腾的铜鼎旁,打算去找颜若。没想到刚拉开殿门,她就醒了,碧玉般的眼睛闪着晶莹的绿光,带着惺忪的睡意。
  那时她刚能变成人形不久,灵力消耗得厉害,最怕寒,进了冬天更是日日不敢离开暖炉,偶尔出门也是被自己用厚毯子包在怀里,拿体温去暖。
  因为她很小时被母狐抛弃,身子又弱,所以自己万分宠溺,百般包容。没想到,竟让她交付真心,再也不愿离开。
  狐狸啊,是种多么狡诈多疑的动物,与人之间保持着微妙并严格的界线。而你,竟然能无怨无悔地守在我身边,甚至在我魂魄游离无所依的那一千个黑暗的日子里,你自始至终,从未提起离去。
  一千年……是啊,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我笑着倚门,说很快就回来,却意外地死在她手中……
  不,那不是意外……她已经谋划了很久……
  她竟是如此地恨我么?恨我爱她,还是恨我杀人那些不自量力阻挡我的人……
  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她竟然会恨到亲手杀了我……
  以为早就遗忘的悲痛过往忽然涌上心头,席捷肩膀微颤,满面痛苦,呼吸也随着急促起来。
  走神间,羽织已经变成狐形,跳进席捷怀中,曲身爬了下来。蓬松雪白的尾巴抖了抖,便服帖地盖在了自己身上。
  一股暖流融入心间,瞬间赶走了那些沉重的悲伤。席捷不由得勾起嘴角,摩挲着她的脑袋,问到:“为什么不会离开我呢?因为把我当亲人了么?”
  羽织闭着眼睛,安静地沉睡,并不回答。
  席捷无声地笑笑,自言自语地说:“看我……明知道你现在不会说话,还要你回答……”而后拍了拍她的身子,道:“安心睡吧,我帮丫头揉好,就把你放进被子里去。”
  席捷弯下腰,开始帮灵竹揉瘀痕,胸口的布料贴在雪狐的皮毛上,很是温暖。
  她偷偷睁开一丝缝隙,用绿玉般的眸子瞅着安睡在竹榻上的那人,默默感叹道:“你等了神祖多少年,我便等了你多少年……只是你能不顾后果地把心意告诉神祖,而我却不能……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满心满眼里,都只有那个人而已……”
  深吸一口气,雪狐打了个哈欠,无奈却也知足地合上双眼。
  能留在你身边,享受这一丝温暖,此生足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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