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我要你再也不离开

  天色阴阴的,不知何时下起了朦胧细雨,白蒙蒙的水汽笼罩着这片焦黑荒凉的土地,了无生机。
  灵竹抱着那半条袖子,蹲在残垣断壁中,埋头哭泣。
  他对那个女子说:“竹儿,只要你没事,我便永远不会有事。”
  你还记不记得,在数十天前,也是在这里,你倚着门框,含笑说出的那句话。
  你说:“竹儿,没有什么能比你更重要,只要你没事,无论什么,我都不担心。”
  如此相似的两句话,站在你面前的也都是我,为何结局却截然相反……
  我才是你深深挂念、默默守候的人啊!
  灵竹蓦地止住泪水,惊愕地睁大双眼。
  不,我不是……
  难道说……
  握着袖子的手紧紧握起,指甲嵌进肉中,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般,眼神愣愣地盯着脚下的土地。
  一双湖蓝滚金边的华贵靴子忽然出现在视线中,淋在背上的细雨也随之消散,只听到雨滴一颗颗落在画伞上,发出轻微舒缓的嗒嗒声。
  流云?!
  灵竹猛地抬起头,但在看清身旁那人的长相时,眼底的狂喜尽数消退,露出深深的失望。
  “丫头……”席捷右手撑着一柄白色画着墨梅的纸伞,左手轻轻抚上灵竹满是泥尘的脸颊,满脸心疼地说:“跟我回去吧……”
  身体上承受了太多重击,精神上也受到沉重打击,灵竹此时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沉默地躲开他的手,失落地将脸埋进手臂中。
  那件沾满血的衣服已经换掉,席捷此时穿着雪白的长衫,幽蓝的外套。头顶束着翠玉冠,银亮的长发在微风细雨中缓缓飘扬。皮肤苍白得过分,仿若一碰就碎掉的冰花。那细长的眉毛纠结地蹙起,妩媚多情的狐狸眼里,满是忧郁。
  气氛过于压抑,两人各自安静地想心事,只有雨水打在画伞上微弱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席捷才犹豫地开口,打破了沉默。“灵族幼主……回来了……”
  心脏猛地被提起,一口惊呼压在喉咙中。灵竹的肩膀剧烈颤抖着,声音都变了调子。“原来……真的是她……正主回来了……所以我没用了……就可以丢掉不管死活……”
  语气里夹杂着深深的委屈,却又很是坚定,似乎要割破所有伪装及不甘心,用最大声的呼喊,强制自己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席捷忽然丢开伞蹲下身,紧紧抱住缩成一团的灵竹,无比心痛地说:“丫头,跟我回去……流云不要你了,我要……”
  “少假仁假义地可怜我……”灵竹眼神空空的,泪滴无声一颗颗地坠落,混入泥泞的雨水里。“她才是神祖的转世,你不去跟流云抢夺,留在这里看我的笑话吗?”
  直起身子挣脱他的怀抱,灵竹一下下用力地推搡他,大声吼道:“你走!去找她吧!都去找她吧,不要来惹我!”
  席捷没有防备,脚下一阵趔趄,差点摔倒在泥水中。见灵竹眼神凶狠,全身都竖起防备,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便只好站在几步外,柔声细语地问:“丫头,我有叫过你‘灵竹’么?”
  话题突然转变,灵竹眨眨眼,楞乎乎地摇摇头。
  席捷无奈地叹口气,继续说:“我喜欢的是你,与她无关……到底要我说多少次,你才会明白……”
  是……我么……
  面前的男子满眼诚恳,鬓发微湿,幽蓝的衣裳在黯淡雨景里闪烁着灼灼的光彩。银发翩飞,衣袖飘展,面若月下海棠,高贵、神秘而独自芳华,举手投足间尽显王者之气。
  这么一个坐拥天下、俊美脱俗的人,喜欢的是平凡无奇、身份不明的我么……
  借她一百个胆子,灵竹也不敢相信。
  席捷见她气势消退,又变回迷茫的小兔子样,便安心上前两步,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畔轻声说:“不要想那么多了,今后有我在你身边……名山大川、秀丽江河,只有你我共享……”
  或许是被他话语里的深情感动了,或许只是再无别处可去,灵竹最终默许,被他亲密地牵着手,安静地往城外走。
  马车变成了三辆,羽织举着一柄青色的油伞等在门口,见他们出来,慌忙迎上。
  “圣主,怎么衣服都湿了?”羽织拿着白绢,细细地擦拭着他的脸侧。
  席捷满脸笑容,潇洒地摆摆手,道:“没什么,跟丫头在雨中走了走而已,很是凉爽。”
  羽织这才看向站在席倢身后的灵竹,脸上瞬间涌现不满,碍于席捷在场,不好说什么,只能赌气地扭过头去。
  席捷没在意她的小动作,越过她径直往马车那边走去,吩咐道:“干净衣服带来了吧?拿出来帮丫头换上。”
  侍女掀开车帘,露出里面的两口大箱子。打开箱盖,里面满满的竟都是衣物。
  错神间,灵竹就被席捷一把抱起,放到了车辕上。
  他笑着揉了揉灵竹的脸颊,道:“去吧,我在另一辆车上等你。”
  布帘放下,侍女帮灵竹褪下被泥水浸湿的衣物,拿热毛巾擦了脸,又换上崭新的衣裙,梳了头发。
  灵竹一边呆呆地任她们收拾,一边安静地想,席捷若是体贴起来,简直比流云更无微不至。
  流云……
  可惜他的温暖关切,自己今后再无权力感受……
  一切收拾妥当,侍女撑着伞把灵竹送上前面最大的马车。
  金色的布帛,拿各色丝线绣着时令鲜花,远远看去,竟仿佛一片花圃。高高的吊顶,最上头一颗拳头大小的紫珠,四周悬着一掌长的串珠。雍容华贵,尽显主人身份。
  小厮站在车下,垂首恭敬地掀开布帘,里面的景象更是让灵竹目瞪口呆。
  且不说布置如何奢华,光空间之大,就可以容纳二十人,甚至还有一张卧榻,上面铺着柔软的丝绸棉被。
  席捷此时正盘腿坐在小木桌边,拿着小巧精致的玉杯喝茶,见灵竹进来,脸上立刻挂起明媚的笑容。伸手牵住她,拉到自己身边,又倒了杯热茶,笑着递过去。“姜茶,驱寒气。”
  小厮在帘外询问:“圣主,可以启程了吗?”
  席捷只盯着灵竹看,随口应道:“嗯。”
  然后只听鞭子一声脆响,车身微荡,慢慢走动起来。
  被他毫不掩饰的热切的目光盯着,灵竹很不自在地抿了口姜茶,摩挲着玉杯,问:“要回山庄么?”
  “不,去织仙谷。”
  “诶?”灵竹诧异地抬起头,对上席捷火辣辣的视线后,又不好意思地移开。“那又是什么地方?”
  “一个很美、很宁静,适合我们白头偕老的地方……”席捷轻声呢喃着,抓住灵竹的手腕,让她的掌心紧贴自己的脸颊。
  距离太近,灵竹脸上不禁飞起红晕,挣扎着要抽回手。“你做什么……快放开……”
  席捷不为所动,继续道:“感觉到我的心跳了么?”
  柔滑的肌肤下,血管在激烈地跳动,震得指尖发麻。灵竹安静地感受了下,点点头。
  席捷笑开,道:“不止你一个人在紧张……知道了么……”
  灵竹不解地挑眉。“你紧张什么?”
  “我怕你真的会离开我……”笑容消散,忧伤浮上心头。席捷紧紧握着灵竹的手腕,仿佛一辈子都不会再放开。“看着你离去的背影,我心痛得几乎死掉……虽然身体也很痛,但比不上心痛的万分之一……丫头,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好么?”
  被他难得一见的脆弱打动,灵竹几乎要说出“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但突然想到自己无家可归的原因,灵竹猛地抽回手,愤愤地说:“是你!你让傅恒屠城,害得我失去舞姐姐!吴吉那么小的孩子,你竟然也下得去手……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席捷的神色也跟着冰冷下来,他捏着灵竹的下巴,不可一世地说:“我所有的心都给了你,良心是什么,早就忘了!我就是要杀光你身边所有人,让你除了我,再无别处可去!”
  “你是个疯子!”灵竹眼中泪光闪闪。
  “是你逼我的……”席捷有些无奈。“要怪,只能怪你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我不想跟你说这些!”灵竹推开他,起身就要下车。
  “你又想去哪儿?”席捷赶紧拉住她。
  “我去跟羽织一辆马车,不行吗!”灵竹回头吼道。
  “不许去!”听到她不是想逃走,席捷幽冷的眼神带上了丝暖意。他蛊惑地说到:“要是你乖乖听话,我可以放了舞桐。”
  灵竹果然安静下来,半晌才不相信地问:“舞姐姐还活着?”
  席捷轻笑,按着她的肩膀逼她坐回自己身边,狐狸眼里满是得意的狡诈。“想不想她平安无事?”
  灵竹毫不犹豫地连连点头。
  席捷凑近,在她耳边轻声呵气。“安静地呆在我身边,过段日子,我可以让你见见她。要是你敢再逃走……”猛地收住气,声音突然变得阴狠起来。“我就杀了她!”
  心底一惊,灵竹倒吸口冷气。默默思索片刻,终于放弃微弱的挣扎,合上双眼,说:“我答应你,不会再走了……”
  三辆马车相继驶过一片茂密的树林,等嗒嗒的马蹄声消失在遥远的尽头,一人从树丛深处走出来,眉间紫晶泪痣在月辉下发出凄清的寒光。
  他蹙眉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不是滋味地对身后的人说:“流云,这样真的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