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访县衙府

  “老板娘,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怀疑我诬陷吴量?”刘向扶住桌子,努力保持平静。“我跟他无冤无仇,为何要做这等没良心的事?”
  舞桐笑笑,道:“刘账房的我清楚,不然也不会放心地把宴月楼所有的收支交给你。不过,吴量也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今日看他在公堂上的表现,我想这其中可能有些误会。”
  “老板娘信不过我,那我辞职回潮州老家就是。”
  “你这是何必?”舞桐连忙挽留。“我只是猜测,或许有人故意扮作他的样子让你看到罢了,并不是说你作了伪证。”
  “我虽然老实,但也有自尊心,不想这么大年纪了还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做了亏心事。老板娘,让我走吧。”
  “我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让你这么难过,是我唐突了。”舞桐叹口气,从柜子里取出一株人参,递到他手边。“你最近气色不好,这株人参拿去煮水喝,养养精神,就当是我赔罪了。”
  “我怎么受得起?”刘向看着那株根部肥大,形若纺锤的人参,推辞着不敢接。“前些日子您给我的安神草药还没喝完,实在不敢再接受如此大礼。”
  舞桐执意把人参塞进他手中。“你不接受,我心里的愧疚便无法消弭,还是拿着吧,身子比什么都重要,我还得依靠你帮我打理宴月楼的生意呢。”
  “那多谢老板娘了。”刘向把人参握得紧紧的,眉头也皱成川字。他打开门,走到拐角后,才直起腰抚摸胸口,深深地吐了口气。
  院子围墙外有棵桃树,因为霁雪在的缘故,开得异常灿烂,花朵繁硕,团团如云。灵竹与流云此时便蹲在粗实的树枝上,屏气凝神,身影隐没在粉色花海中。
  对面房间的窗子开着,里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门忽地打开,一个中年男子走进来后,又立刻合上了门,并且放下了门闩。正在缝补衣衫的妇人起身迎接,张开口还没说出话,就被男子打断。
  “快收拾东西!等明天复审结束,天一黑我们就走!”他说得急,但声音放得很低。
  “相公,我们为什么要走?”妇人放下手中的针线,“莫不是今天在公堂上你说了假话?”
  刘向立刻捂住她的嘴。“不要乱说!你不要命了吗?”
  妇人被他严肃的神色吓到,手里的线团滑落,在地上滚远。各色丝线交叉,错落织成网,他们二人便置身网中央。
  刘向见她安静下来,才敢松开手,而后走到窗前四下看了看,合上了窗。
  流云抱着灵竹,从树上轻轻跳下来,悄无声息地走远。
  城中小桥下有一片空地,因为满是烂泥,所以人迹罕至,黑暗而寂静。流云带着灵竹一路走到那里,才停下脚步,回头道:“竹儿,我们错了,吴量看来确实是冤枉的。”
  “该怎么办?去问刘向是谁让他陷害吴量吗?”
  “他一定不会说的。既然急着要走,说明指使他的那个人很厉害且残忍,大概要过河拆桥杀他灭口。我们若是明目张胆地去问,可能会打草惊蛇,幕后的那人怕暴露身份,说不定就会斩草除根。到时唯一的线索断了,更加救不了吴量。”
  “不如去县衙击鼓鸣冤?”
  “这与直接去问刘向,有什么不同么?”
  “那该如何是好?你说说看。”灵竹很泄气。
  流云想了想,道:“我们去县太爷家,直接当面告诉他,既不走漏风声,又能让他知道这是件冤案。”
  “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现在不行。”流云一把拉住她,“白天太显眼,等夜深大家都睡了才好。”
  灵竹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太欠考虑了。”过了一会儿,她摸了摸下巴,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不是很傻呀?做事又冲动又一根筋。”
  流云看着她,笑得很讨打。“竹儿,我喜欢你一直这么单纯。”
  “你是变相地说我蠢!”灵竹气呼呼地瞪大眼,见流云青色的披风落在地上,便一脚踏上去,使劲地往淤泥里踩。
  流云捏着边角把披风提起来,满眼都是黑乎乎的烂泥,便痛苦地皱了眉,委屈地叫她:“竹儿,你看。”
  灵竹装酷拽拽地抱着胳膊,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果见那件华丽到纤尘不染的青衣被黑臭臭的河泥染黑一大块,心里顿时愧疚起来,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流云用那双细长如柳叶的眼睛,带着幽怨委屈的神色上下一瞟,灵竹就不淡定了,忙讨好道:“要不脱下来,我帮你洗洗?”
  “好!”流云二话不说,十分配合地解开肩扣,把披风脱下来包好,裹成一团,塞进灵竹怀里,温柔一笑。“有劳竹儿了。”
  灵竹傻眼,本来只是客气客气的,没想到他竟然真答应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为了面子,绝对不能食言。
  中午的太阳高悬,阳光明媚,柳絮飘扬,春水荡漾。两人进了街市,流云走在前面,黑亮的长发披在肩上,侧脸柔美神情宁淡,仿若娴静浮云。
  街上的少女躲进店铺里,拿手帕掩了嘴角,双颊绯红,隔着窗户偷偷看一眼流云,立刻移开视线,过了一会儿又偷偷看过来。也有几个胆大些的女孩子,凑在一起,对着他的背影指指点点,小声地谈笑。更有甚者故意从她身侧走过,或轻拂青丝,或用香扇在唇边扇动,或时不时碰一下他的肩肘,甜腻地微笑。
  脱下阻碍视线的披风后,流云显得更加颀长挺拔,腰背笔直,像是一棵立在溪边微风中的玉竹。灵竹看着他淡墨色的背影,感受着周围女子对他的爱慕,勾起嘴角,紧紧抱着怀中沾着流云气息的披风,无声地笑开。
  一直觉得流云温柔恬淡,像是慈爱的母亲,沉迷于他细致入微的照顾,感动于他默默无求的付出,却是第一次觉得,他正正经经的,是个男子呢。荷香中、清风里,白云盈袖,溪流为友,一架竹筏、一支玉笛、一杯清酒,便可吟月疏歌、画意逍遥的男子。
  “竹儿,在想什么?”面前的人转身,嘴角含笑,面如美玉。
  心脏突然狂跳起来,咚咚作响,震得胸口胃痛。这种感觉很熟悉,在无数绵长的梦里,在灵族幼主见到浮云潇竹一般的男孩的那刻,它也曾这般激烈地跳跃过。灵竹把披风压在胸口,看着流云,眼神眷恋而游荡。
  深夜,月如银钩,西风渐远,海棠未眠。流云抱着灵竹掠过青瓦屋顶,衣袂翻飞,足尖微点,如雨落浮萍。夜风飒飒拂过耳边,流云的黑发浮着月光,倾泻如河水。黑影飞入院中梨树,雪白梨花纷纷飘落。流云从怀里拿出一张宣纸,悠扬挥手,纸张飘零如秋叶,缓缓飞入木窗。
  县太爷正在宽衣,见有东西落进来,便好奇地叫小妾捡起递过来。粗略地看了一眼,县太爷惊慌地披衣起身,走到明烛下,认真看起来。
  “老爷,这么晚了,你还看它做什么?收起来,明日再看。”小妾伸手想把宣纸拿走,却被他挡住。
  县太爷把纸张揣进怀里,整理好衣服,拉开门往外走。“你先睡,我有要事处理。”
  小妾唤他不住,生气地踹了一脚地,啪地关上门,吹灭蜡烛自己去睡了。
  县太爷不顾不上哄她,急忙往别院师爷住所跑。“师爷,要紧事!快开门!”他用力拍着门板,直到里面的蜡烛亮起。
  “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跑来吵得别人也睡不了。”师爷穿着袭衣,睡眼惺忪地拉开房门,眼角一瞥,见县太爷脸色阴沉地等在门外,立刻清醒,狗腿道:“呦,是大人您呐!”
  “废话少说,跟我到书房去!”
  二人换了地方,县太爷命人关好门,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经过。流云和灵竹飞上屋顶,挪开一块瓦,屏住气息往里面看。
  “大人,您找我有何事?”师爷一头雾水地问。
  “你自己看吧!”县太爷从怀里拿出那张纸,甩在他脸上。
  师爷匆匆读完,道:“被人发现了?怎么可能?”
  “半夜被人送这种信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咱们的事情暴露了!”县太爷来回踱着步,指着他的鼻子,吼道:“都怪你,非让衙役用菜刀在尸体脖子上划一刀,盖住那道牙印,再把罪名推给吴量。我早就觉得这样做不妥,迟早会被发现的。到时候事情闹大,这乌纱帽肯定保不住!我完了,你也别想好!”
  “大人,这罪名他不顶不行!”师爷辩解道,“如今边界本不太平,如果再在大人管辖的区域内出现妖孽,并且残害百姓,圣上一定会发怒。那时候别说乌纱帽了,性命估计都难保。本来还想找个替死鬼的,既然刘向主动找上门说亲眼看到吴量拿着菜刀穿着血衣回家,不趁此机会嫁祸给他,大人,我们还能做什么?等着闹得天下尽知临峦出了狐妖被圣上杀头吗?”
  “可是……”县太爷噎住了。“可是有人为吴量鸣冤,说刘向作伪证,这怎么办?”
  “不管刘向是不是真看到了,反正多给他些银子,让他继续这样说就行了。至于匿名信这事,大概就是平日与吴量关系好的人做的。私下里查出是谁,结果了他,这事就算妥了。”
  县太爷摸了摸胡子,叹口气。“就按你说的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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