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游赏花灯

  “我……”平时口吐莲花的霁雪,此刻却一再无言。
  “既然你有那么多事瞒着我的,凭什么要求我对你毫无保留呢?”舞桐的亮如星辰眼睛,一片黯淡。“时间越久,感情越深,积压在我心里的怨气就越多。霁雪,我不够大度,不够包容,我受不了你的来去无影,若即若离。我很痛苦,你知不知道?”
  檀香的白烟一丝丝消散在空中,正如霁雪幽幽的语气。他说:“那么,你想我消失,再也不出现在你眼前么?”
  舞桐一阵苦笑。“你从来都不懂我要什么。”
  “我懂。”霁雪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汲取开口的勇气。“但我无法一直和你在一起,对不起。”
  舞桐亮起来的眼睛陡然熄灭,像是风中摇摆的烛光最终失去生命。
  霁雪转身疾步走出殿去,流云不放心,急忙跟上去。
  灵竹轻咬下唇,犹犹豫豫地开口。“舞姐姐……”
  “灵姑娘,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舞桐强笑,脸色惨白。
  灵竹点点头,叹了口气,悄声退出去。
  寺庙外的开阔草地,荒无人迹。对面山峦起伏,绿树红枫覆满山麓。虽是春天,山顶却冷如深秋,空气中浮着朦胧的水雾。近处雪白的杏花开得正艳,映着江南的烟雨,缥缈似梦。
  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微风阵阵,手里的凤凰轻颤翅膀,翩然欲飞。
  那是在山脚下流云买给灵竹的。狭长的竹叶编就而成,用劈得细细的竹枝挑着。简单,却栩栩如生,漂亮非常。
  “上山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样了呢?”灵竹深深吐出一口气,竹叶凤凰仪仪扇动翅膀。“他们躲到哪里去了……”
  “施主在找人?”
  灵竹受惊转身。“又是你?这次又要跟我说些什么高深莫测的话?”
  智元在五步外站定,合手作揖。“施主可知自己真正是谁?”
  灵竹皱眉。“你什么意思?”
  “那贫僧换个方式。”智元继续说到:“你可知自己长得像谁?”
  “自然是灵父灵母了!”
  智元耐心地引导。“除他们之外呢?”
  灵竹想了想,毫无头绪,便不耐烦地直接说:“你到底想说什么?打哑谜很有意思吗?”可听到他的回答后,灵竹就愣住了。
  智元眼里仿佛藏着天下万物,眼神显得无比悠远。他张开口,那句话如雷一般,击打在灵竹心上。
  “从来没人告诉过你吗?你与神祖,有八分相像。”
  短暂的错愕和惊慌后,灵竹强迫自己恢复平静,反问道:“我怎么不觉得像?我身边的人也从来不会觉得像。”
  “你如何知道他们也不这么觉得?”
  “要是真的像的话,他们会告诉我。”
  智元呵呵一笑。“如果他们是故意不告诉你呢?或者被人威胁而无法告诉你呢?”
  “这又是为什么?”灵竹紧张起来,身子忍不住发颤。
  “这个贫僧就不知了。”
  “那就不要乱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灵竹无意中喊出这句,自知话又说得不合适了,便立刻接着说下一句,分散他的注意力。“那我自己呢?我对着镜子看了十八年,连有多少毛孔都清楚,并且没有人威胁我,仍然不觉得像。这怎么解释?”
  智元装着念珠,喃喃开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太过清楚时,就会执着于细节上的不同,而轻视整体感觉。”
  灵竹思索了下,还是说:“你危言耸听,满口胡言乱语!”
  智元也不生气,笑着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若有一日你得知所有真相,希望那天不算太晚。阿弥陀佛。”
  下山的时候,已是黄昏。残阳西垂,把半天浮云染成橘红。山体连绵,在余晖下显现黑色。芙河镀着一层金光,湍湍由东而西,像一条金色的丝带。众鸟啾鸣,结伴飞回山林。空气中浮起热闹的喧腾,昭示着一场盛事即将开始。
  霁雪穿过灵竹和流云,走到最前面的舞桐身边,眼睛直视着脚下的山路,轻声说到:“不论如何,今晚的花灯,我依然会陪你去看。以前说过的,我都会做到。至于那些没说的,给我些时间。”
  灵竹拉拉流云的衣袖,悄悄问到:“你劝好他啦?”
  流云摇摇头,握住灵竹的右手。“他们的事,自己解决最好,外人越掺和越乱。”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灵竹面前。“喜欢么?”
  “呀!好可爱!”灵竹惊呼,注意力成功被转移。“你从哪儿弄来的?”
  流云笑眯了眼,把插着面人的竹棍放进她握着草编凤凰的左手里。“去找你的时候,在庙外面看到的,觉得你喜欢,就买了一个。”
  “嗯!我喜欢!”灵竹满眼流光溢彩,盯着那用面捏出来的黄澄澄的裹着绿油油叶子还贴着黑溜溜大眼睛的玉米,笑得眉不见眼。
  回宴月楼吃完晚饭,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人们纷纷从家里走出来。孩子们手里挑着各种各样的纸灯笼,大人们也放松对火的管制,由着他们玩闹。因为这一晚是属于火和光的,花灯佳节。炮竹声此起彼伏,烟火在夜空绚丽绽放,孩子们尖声嬉笑,你追我赶。
  欢快的气氛传进屋内,灵竹坐不住,放下碗就跑到门口,正巧看到一个莲花造型的灯笼,缓缓绽开,里面的花烛霍地燃烧起来,彩色的烟火如瀑布般倾泻。
  “哇哇!好漂亮!流云你快来看!”灵竹指着远处,不停地跳脚。
  流云急忙赶过来,看到这一景象后也十分开心。
  人群越来越密集,比肩接踵,几乎阻塞了街道。流云把灵竹拉回屋内,道:“小心挤着。”
  “怎么会!我们出去吧!出去吧!”灵竹扯着流云的衣袖,撒娇似地摇摆。
  流云回头征求霁雪和舞桐的意见,见他二人也正往外走,才笑着道:“好。”语毕紧紧握住灵竹的手,嘱咐道:“一定不要松开啊,不然就会走散。人这么多,很容易出事。”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说完拖着流云投入拥挤的人潮。
  他们两人在前,霁雪和舞桐在后,一路边走边看。
  路两旁挑着竹竿搭着细线,悬挂着样式繁多的灯笼,有的是简单的倒挂福字,有的是造型可爱的动物,有的是可以自动旋转的图片集,有的是拿丝线绣出来的各种花朵。放眼望去,满街尽是红灯,暖色橙黄连成两条线,蜿蜒曲折,仿无尽头。
  走着走着,灵竹无意回头,突然发现霁雪不见了,慌忙拉住流云。“雪哥哥走丢了!”
  流云牵着灵竹往回走,跟舞桐聚合。
  “他突然就不见了,到处都是人,我看不到他。”舞桐担忧地说。
  “不要急,那边有颗桃树,人少,我们站在那儿,他看到后会来找我们。”流云冷静地分析后,安慰道。
  舞桐点点头,立刻从人群中挤出去,往那边走。流云带着灵竹也挤出来,却不急着往那边去,反而偷了个灯笼,找个隐蔽的角落,躲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灵竹不解地问。
  “等下就知道了。”流云笑笑,从灯笼里取出蜡烛,对着桃树的方向,轻吹一口气。烛火摇曳,分离出无数细小的火焰,浮游在空气中,像是夏夜的萤火。它们缓缓飘过去,落进树冠里,而后一盏盏纸灯笼接替亮起。五颜六色,艳丽缤纷,映亮整树桃花。
  “等着看好戏吧。”流云说完,又拿出两块芝麻糖来,问:“你喜欢黑芝麻的,还是白芝麻的?”
  灵竹惊讶地睁大双眼。“又是在神庙外面买的?”
  流云点点头。
  “你还买了些什么?”
  “糖炒栗子,大杏仁,烤香蕉片。”
  一股暖流涌进心间,灵竹勾起嘴角,感叹道:“你拿我当小孩子吗?”
  流云笑得很温柔,眼睛里映着暖暖的烛光。“我就是把你当小孩子一样宠啊。”
  深深叹口气,灵竹双手覆在胸口,默默自语。流云啊流云,你让我如何不言爱。
  不久之后,桃花丛里走出来一个人,长发翩飞,眼波流转,顾盼生情,眉心一朵桃花痣,娇滴欲落。
  他走到舞桐面前,站定,抬手,一只风车缓缓转动。边角贴着几串桃花,随着风车一起旋转,桃红一片,似雾非花。
  他垂眸,看着舞桐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桐儿,我爱你,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无穷遥远的将来。”
  舞桐忽然就笑了,眼睛弯弯的,含着两湾泪水,晶莹剔透。她捂住嘴,往后退了一步,泪水泫然滑落,流入鬓发间。
  霁雪舒展双臂,一脸风轻云淡的笑容。“桐儿,过来。”
  舞桐放开手,破涕为笑,走近两步,侧脸轻柔贴着霁雪绣着金丝桃花的胸前。霁雪收拢怀抱,低头贴上舞桐的额头。
  背后的桃花幽静飘落,暖风徐徐,烛光摇曳。
  人群逐渐围了上来,看着两人,有人惊艳,有人歆羡,有人心酸。而那两个把视线当空气的人自然不会受到影响,悠然陶醉在缱绻柔情里。
  灵竹站在远处安静地看着,虽然不明白下午还在闹别扭晚上怎么又和好,变化怎么这么快,不过也不需要了。
  世间最没道理也最理所当然的,就是喜欢这种情绪了。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或许在你无意间的一个回眸,或许在我含笑时的一个转身,故事就这么写定了。
  百闻不如一见钟情,喜欢的人恰好也爱慕着自己的话,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放手去爱吧。
  年少疏狂,放浪逍遥,烟月年华,纵情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