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沂山神庙

  因着舞桐的美貌和菜色的独特,每天都有很多人来宴月楼吃饭,甚至不少都是慕名从外地赶来的。所以舞桐并不是花瓶,她是一个美貌与头脑兼具的强人。容貌、钱财、人气样样都有,女人做到她这份上,可谓无憾了。
  前楼里有客人喝醉了,借着酒劲高喊“舞桐嫁给我吧!我家业占半个天下,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那个人喊了半天,直到最后两个家丁强行把他抬走,还在喊。灵竹回头看舞桐,却发现她专注地切菜,眼皮都不抬一下,顿时嫉妒得不行,忍不住问道:“舞姑娘,你一定很幸福吧?”
  舞桐把菜码好,把铁锅放到灶上,垂手倒油。“其实,一点也不。”
  灵竹很惊讶,她觉得要是哪天舞桐不笑了,都会有一大群男子奔过来使尽全身本事逗她开心,实在想不通,要什么有什么的她怎会不幸福。忽然想到昨晚她站在竹筏上吹笛,夜色凉如水,笛声凄怆哀伤。那刻的她,脆弱得如薄纸。不由得心下猜测,问道:“是不是因为思乡?”
  舞桐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道:“你知道人死的感觉吗?很绝望……”
  灵竹抬眉,小心翼翼地问:“你的家人,都去世了?”
  舞桐没再说话,把切好的蔬菜倒进锅里,油噼啪作响,沾到蔬菜上的水后吱啦大声鸣响。灵竹只当触碰了她的伤心事,也不再提,静静地看她拿着铲子拨弄菜叶。
  前楼热闹的喧哗声隔着院子传了过来,春日正好,烟云浮华,恍惚若梦里时光。
  中午吃饭的人多,舞桐带着他们上了二楼的清雅隔间,四个人占了一张十人坐的大桌子,好在香味扑鼻色泽诱人的菜盘摆满了桌面,并不显得空旷。
  霁雪食指大动,风卷残云,吃得毫无形象。舞桐一直笑着,站起来扶着袖子盛了一碗桂花莲子银耳粥,轻柔放到霁雪手边,霁雪抬头,粲然一笑。那幅景象异常和谐,仿佛成婚多年的夫妇,一举一动默契而幸福。
  灵竹突然明白过来,舞桐喜欢霁雪,大概只是想有个家,想自己做了一大桌子菜,有人爱吃。只有失去亲人的人,才知道家有多宝贵。
  午饭结束,灵竹撑得直不起腰来,苦着脸揉着胃,绕着鱼池一圈圈地走。
  流云捧着一小碟红澄澄的山楂果坐过去,捏起一颗,递到她嘴边。“吃一颗?”
  灵竹皱眉抱怨:“我已经撑到极限了,食物都到这儿了!”说着拿手在喉咙处比划一下。
  “所以才让你吃的啊。”流云笑着,“山楂是酸的,促进消化,少吃一些,会舒服很多的。”
  “真的?”灵竹挑眉,见流云满脸肯定,才将信将疑地凑上去咬了一口,脸立刻就皱了起来。“好酸!”
  “舒服些没?”
  灵竹点点头,乐呵呵地接过咬了一半的山楂,继续吃起来。
  舞桐端着一盘碎蛋黄走来,见灵竹神色好多了,放心笑开,站到一旁喂金鱼。金色揉成碎粒的水煮蛋黄投进池塘,红色的锦鲤立刻蜂拥而来,肥硕的身子挤成一团,鱼尾有力地滑动,掀起层层水花。
  “灵姑娘,不如我们出去爬山?既能赏春景,又可以消化食物。”
  “好啊!”灵竹立刻赞成,“云哥哥,你也同意对吧?”
  见流云点头,舞桐转身去看霁雪的反应,却在看到他对着院子里艳丽的红花凝神沉思时,脸上拂过一丝惊慌。“霁雪,你也赞同吧?”
  霁雪回过头来,满脸迷茫。“刚才我没注意听,你说什么?”
  “我说天气这么好,不如出去爬山,云公子和灵姑娘都同意了,你也赞成吧?”舞桐移步过去,挽起他的胳膊,不着痕迹地把他从花丛旁拉开。
  “当然。”霁雪笑笑,又道:“你种的这些花叫什么?我之前没见过。”
  “没什么,有人送花种,说是很漂亮,就随便养养,名字我也不清楚。”
  “嗯,要是送你花种的人再来,一定要问清楚。”霁雪很坚定地说。
  舞桐笑着打趣。“怎么?因为那人是男子,吃醋了么?”
  霁雪风情万种地摇着羽扇,眼梢上挑,桃花满天飞。“本公子风流倜傥,美貌无人能及,凡夫俗子构不成丝毫威胁。只是这花我从未见过,有些好奇。”
  “全天下的花多了,你哪能都知晓。”
  “我的确都知晓。”霁雪笑得神秘而得意。
  四人乘马车来到沂山脚下,拾级而上。石板铺就的小径蜿蜒幽曲,兜转间消失在桃花林尽头。
  舞桐摊开手接住一瓣飞花,仔细看了看,又转身去看霁雪。
  “怎么了?我哪里不对么?”霁雪被直勾勾带着探寻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整了整额发,露出那朵六瓣桃花。
  “这里。”舞桐抚上那颗痣,眼光如水波。“桃花都是五瓣的,你朵为何是六瓣?”
  霁雪一阵沉默,好半天才挤出笑容,道:“生来如此,自有天意。”语毕加快步速,走到三人前面去。
  舞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离开,收起手掌,嫩粉桃花被压成红泥。
  半下午,日头西斜,依恋地靠着山肩。山顶神庙人往来不绝,门口立着两个铜鼎,烟气缭绕,钟声盘桓。
  “这个寺庙供着神祖,香火极好,要不要进去看看?”舞桐提议。
  流云还没来得及拉住灵竹,阻止她答应,只听她兴奋地叫嚷着,蹦跳进寺门去。叹口气,霁雪跟流云使了个眼色,二人随后也跟了进去。
  寺里满是许愿或还愿的善男信女,手持檀香,喃喃自语,满脸的虔诚。几个小僧持竹扫,安静地在院子里扫地,沙沙的声音和敲钟声飘荡在一起,衬得寺庙无比安静。
  “灵姑娘想许愿吗?正殿在这边,跟我来。”
  跟着舞桐走近不远处的大殿,刚一进门就看到悬在正中的神祖的画像,跟祭灵堂里的一模一样。
  “照着我的样子做就好了。”舞桐见她有些迷惑,以为她不懂祭拜的程序,便跪在面前黄色的软垫上,手掌贴地,弯腰,额头触碰双手间的地板。“边这样做,心里边念着自己的愿望就可以了。”舞桐直起腰,看着她道。
  身后流云和霁雪都已经单膝跪下,低着头,满脸崇敬。虽然生长在二十一世纪,除了拜年时给爷爷奶奶磕头外没有下跪过,但此刻他们都跪了,若自己不跪,觉得另类而不舒服。
  这就是从众心理的恶果啊,灵竹叹口气,慢悠悠地弯下膝盖,却被人止住。
  “阿弥陀佛,女施主且慢。”
  一位披着红袈裟的老和尚从内殿走出来,手里握着念珠,双手合十,向灵竹作揖。
  “智元住持。”舞桐道。
  “舞姑娘近日可好?”他转头看向舞桐。
  “听完您的一番教诲,好多了,噩梦少了很多。”
  “如此便好。”智元宁淡一笑,“贫僧驱除不了心魔,想要彻底摆脱噩梦,舞姑娘还要寻找根源才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何因,便有何果。”
  舞桐脸色有些难看。“我记住了。”
  “你记住了,却不懂得。”智元摇摇头,继续说:“也罢,也罢,天意若此,一切皆为注定。”
  灵竹莫名其妙地听他说完这番话,忍不住插嘴,道:“你在说些什么呢?什么因果善恶?我舞姐姐是心肠很善良的好人。”
  听到这话,智元转身回来,淡淡地道:“这位姑娘,你能告诉我什么是象,什么是真?”
  灵竹忍不住皱眉撇嘴,满不在乎地回答:“不就是表象和本质吗?非要搞那么玄妙做什么!”
  舞桐慌忙拉她的衣摆。“灵姑娘,不可对主持不敬。”
  “无妨。”智元依旧淡然笑着,眉目间却多了丝担忧。他继续对灵竹说:“你说的还是我给出的问题,并没有加以阐释。不过,以现在的你的水平,说不出也是正常的。”
  “什么现在的我?”灵竹谨慎起来,提防地看着他。“还有,刚才你为什么阻止我跪拜?”
  “自然是因为,你不需要。”
  “你怎么知道我不需要,你又不是我。并且,我有愿望!”
  智元安静看了她许久,复又笑起来,转身离开。右脚踏出殿门时,留下了一句话。“所有人都可以拜神祖,除了你,还有那个人。”
  “喂,为什么?”灵竹见他走远,嚷嚷到。“什么那个人?说清楚呀!”说完就要追出去。
  流云站起身,拉住她的衣袖。“竹儿,别追了,他想说的话自然会告诉你,不告诉你,自然有他的道理。”
  “你们都故作神秘,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说清楚不就好了吗?”被他这一拦,智元已经走远,消失在偏殿拐角处。灵竹泄气地回身,抱怨到:“你看看,失去机会了吧!”
  “随他去吧。”流云笑起来,宁淡若天际浮云。
  霁雪跟舞桐也先后站起身,霁雪道:“桐儿,你经常做噩梦,并且严重到要来寺庙找住持谈心的地步?”
  舞桐见瞒不过,只好点头。
  “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告诉我?”霁雪有些生气,语气都冲动起来。“你不知道我会担心吗!”
  舞桐顿了下,神色有些悲凉。“我也想告诉你,可是,你总是无缘无故地消失,一走就是几个月,而后又突然出现。霁雪,你从没告诉过我任何自己的事情,我不知道去哪儿找你,只能安静守着宴月楼,等你回来。”
  霁雪垂下头,眼睛看向别处。
  舞桐语气轻飘飘的,若连绵秋雨。“霁雪,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