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七:蜉蝣新生

  静室之中,李不琢盘坐在赤红蒲团上入定修行。
  静室的书桌上,是那件薄如蝉翼的蜉蝣羽织,被雕花铜灯座压着。
  日光透过窗棂的柳叶格,落在羽织上,便没入其中,没有丝毫反射出来,渐渐的,灰暗半透明的羽织有了颜色,仿佛充塞了什么,鼓胀起来,一团微光在其中氤氲成形。
  渐渐的,灵光氤氲为人形,羽织鼓胀起来,铜灯被撑起,歪倒桌面滚了一圈,当啷跌落在地。
  李不琢入定之中,将圣剑残片炼化,借周天流注绛台聚纳天地元气,祭炼出了第七十三道身神。
  新祭炼的六道身神,形制皆与那圣道之剑相似,剑身笔直,毫不弯曲,剑身书有人道经文,錾刻刀耕火种。
  这六道身神的圣道气息,亦将另外六十七道身神祭炼精纯了一分,内视之时,原本的六十七剑宿形状也愈发清晰。
  周天要穴有三百六十五,七十三道身神,占其中二成,若将法门分为五重,此时便是修成了一重。
  吸纳圣道意志,李不琢正以不易之道推演完善法门,便被铜灯落地声惊醒。
  睁眼一看,静室书桌前坐着一个女子的背影,从她口中传出轻微的呓语。
  “这是……”
  李不琢下意识起身防备,紧接着就从她身上的羽织,以及背影,认出这便是洛还君。
  这时却有一阵脚步声接近。
  “李不琢,有个死人脸送了请帖过来,说你答应过的,要你亲自看!”
  三斤远远听到屋里铜灯落地,以为李不琢没在修行,一推开门。
  只见桌前坐着一个女子,瘦削婉约,身上只披着件薄衫,不知是什么料子织就的,总之遮不住身子,胳膊大腿都露在外面,隐约能见到胸脯和小腹。右眼角一颗滴泪痣,看起来楚楚可怜,眼神带着茫然,四下看着,却没有慌乱,尽是好奇之色。
  三斤愣住,手里的请帖一时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李不琢看了看洛还君,看了看三斤。
  这丫头平时不打扰他修行,来的真是时候……
  洛还君没死?原来就如其他蜉蝣一般,那件羽织才是本体?
  “大白天的,不害臊啊。”
  三斤放下请帖,脸红得猴屁股似的跑了。
  “叫人拿件衣服过来!”李不琢喊了一声。
  三斤头也没回。
  “……”
  李不琢寻思过后再向她说明一番,不然这误会就解不开了。
  拾起请帖,只见是升邪剑冢的观礼请帖,不由心头暗啐一声。
  “方泰柯?这死人脸。”
  收起请帖,李不琢无奈看向洛还君,目光仔细端详着她身上那件变了颜色,形状却没变的羽织。
  “怎么回事?”
  …………
  “什么?他会金屋藏娇了?”
  郭璞刚从河东商会回到马蹄巷,见到三斤脸色通红,坐在廊边不知在想些什么,一问才知道,大白天李不琢屋里竟出现了一个衣不蔽体的美貌女子。
  一时间不由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见三斤神色颇有些恼怒,干咳道:“这个,这个……他在壶天半个月不近女色,出来开开荤也说得过去。”又话锋一转,郑重其事道:“不过,白日宣淫着实败坏家风,得空了我劝劝他。”
  三斤低声道:“我倒不是管的宽,只是以前他一直不近女色,我还以为……他对女的没什么兴趣,见到那个……所以没回过神儿来。你帮我打听打听,那是哪家姑娘,要是哪家小姐,真是情投意合了……我见那姐姐容貌身段都好,就撮合一对也不错,若是青楼女子,就另说了。”
  说话时她心中仿佛大石落地,当年祁彩衣临终的嘱咐,眼见终于有望完成了,但说到最后又莫名失落起来。
  ………………
  静室内。
  家中除三斤外,没别的女眷,仆役拿过来的衣裳是三斤的一套雪底黑边的深衣,给洛还君穿,虽然身段合适,却稍短了一些,手腕脚腕都露了一截在外头。
  她在羽织中复生已一个多时辰,李不琢终于摸清楚,洛还君似乎已失去在梨山石壁下身为守壁妖的记忆,她通晓人言,能听懂李不琢说的话,也能简单回应,李不琢问起她来到这儿的缘由,都是不知。
  “不知她当时究竟死了没有……”
  李不琢回忆起壶天之中,洛还君寻壶君求死,被那一道壶中日月的神通直接碾成齑粉,看起来已死的不能再死,而她如今在羽织中复生,也许就如守着七十二碑的蜉蝣一般,虽容貌相若,却是新生,只继承了羽织遗蜕中的一些传承,才能通晓人言。
  但她求死,也可能是金蝉脱壳,借机逃离壶天,据当时壶君所说,她的性灵被圣人炼入梨山,眼下脱离壶天,也许是性灵受损,故而失忆。
  再想起第二道石壁前,洛还君脱下羽织时说的话,李不琢这才明白她的意思。
  “你说我出去就知道该把这羽织送给谁……原来是这意思。”李不琢看着洛还君,一时犯了难,她是妖身,又不通人情世故,方才复生之时,衣着暴露也毫无所觉,显然不知防备,也不知道她的道行还留下了多少,能否护得自身周全。
  李不琢说着话,和洛还君面面相觑,洛还君突然抬手好奇捏了捏他脸颊,那神色不是把他当男人,而像是把他当成什么“东西”。
  李不琢推开她手,道:“你是真不记得了,还是在装不记得?”
  洛还君歪了歪脑袋,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在回应着什么。
  “行了,你先在这待着。”李不琢无奈道。
  “好……你去哪?”洛还君吐字生硬地说。
  李不琢摇摇头,走出门外,她怔了怔,回身又摆弄铜灯座去了。
  李不琢出了静室,见到不远处等候的郭璞,唤他过来,郭璞低声道:“方便出来了?屋里那位姑娘什么来头,竟把你迷倒了,”
  “这位的来头,说出来就吓人了。”李不琢看了静室一眼,没再多说,转头道:“让人收拾间卧房出来,她可能要在这住一阵子了。”
  郭璞怔了怔,才咧嘴一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