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吴心
白日里,在书局读书,读罢《乾坤凿度》等道家谶纬学典籍,便开始涉猎阴阳家学说。
阴阳家与道家同出一源,当今道家与阴阳家也纠葛极深,难分彼此,但李不琢能接触到的典籍中,阴阳家典籍在阴阳五行与数术钻研比道家典籍更深一层,以阴阳五行阐述人体、天地乃至于万物。
李不琢除自己思量与苦读以外,二度拜访步东华,向他探讨《阴阳别论》中的学问义理。
这日黄昏,驿馆中,步东华一边饮茶一边赞道:“此时钻研阴阳对你来说是上上之选,百家学说体系庞杂,但阴阳五行乃是传播最广的体系,你若能精通,无论是日后修习道家炼气术,还是岐黄之术,都大有裨益。”
李不琢谢道:“这几日多亏了前辈赐教。”
步东华道:“哎,这话却是说得我惭愧了,我教你的不过是些入门法子,为你指路而已,至于师门秘传我可是半点不曾透露。”
“虽说这些学问义理不是秘传,但若要领悟通透,少不得走几次弯路。”李不琢转头一看天色已近黄昏,起身到:“时候不早,便不耽误前辈公务了。”
李不琢告退后,步东华晃了晃茶杯,轻叹一声。
“这些小种红茶是曹大人派人送过来的,是不是太淡了?”边上的侍女问道。
“茶倒是好茶。”步东华把盏中茶汤喝尽,用捏起茶叶,扔进嘴里嚼着,“就是曹延手下那些文书太不堪用了,十余人合力,花了几日,也没能把李不琢整理过的那些卷宗摸清头绪。”
“李公子可真是厉害。”侍女听不大明白个中因果,但从步东华的语气,也能听出他对李不琢的赞赏,收拾着茶具。
李不琢打驿馆里出来,只见暝色昏沉,街上行人寥寥。
几日前,灵官衙不光发布告限制人口流动,还开了宵禁,是以眼下还未入夜,街边商贩就早早归家了。
沿街走了一阵,李不琢却没回吏舍,而是往相反的方向,到了吴记铁匠铺前。
这几日用禽畜祭炼,加上古战场杀伐煞气凝练之下,惊蝉剑剑灵逐渐壮大,按理来说,再过几日便能御空而行,让李不琢能使出六部剑里的飞剑杀招了。
但前日祭炼过后,次日再祭炼时,李不琢却发现一日过去,剑灵总会衰弱一分。
细查之下,便发现是剑身上那道缺口,犹如水瓶上漏水的罅隙,泄漏着剑灵的灵性。
虽说罅隙不宽,泄露的灵性也只是涓涓细流,但长此以往积累下去,便要白费许多功夫。
“那匠人凭一双耳朵,一弹指便能把惊蝉剑的铸法甚至材质都说出来,也许真是因为不愿暴露身份,才藏拙不肯帮我修剑,不妨再去试试……”
带着铁味的灼热气息弥漫在铁匠铺中。
盲匠吴心正把铁水倒进铸模,那边的学徒吴寒咬牙避过火星,一下一下挥着锤头,嘴里不忿道:“我出身清白,他们凭什么不给批度牒,往日两银锞就能办的事,如今要收五银锞,这不是明目张胆抢抢钱吗?师父你怎么还多给了两个银锞子。拿了钱,也没见他们办事啊。”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河东县不安稳了,不贿赂官差,再过十天半月都休想拿到度牒……”吴心说着,忽然向门口一侧耳朵,“有客来了。”
吴寒一看进来的人,连忙放下铁锤来迎。
“李掌书又来了,有什么要委托小店打造的吗?”
李不琢摇摇头,向那边的吴心拱手说:“还是来请先生为我修剑,只要先生肯答应,无论什么价钱,或是需要何种铸材,在下都会尽力寻来。”
顿了顿,李不琢又补充道:“先生要办的度牒,我明日点卯后便到灵官衙里托人问一声,最迟后天度牒就送到先生手里。”
吴心听了这话,仍专注做着手头的活儿。
吴寒却眼前一亮,看吴心仍没动静,也不敢乱答应什么。
“修不了。”
半晌吴心才闷闷说了句。
吴寒投给李不琢一个“抱歉”的眼神,心里担忧着这位李掌书被师父如此对待,会不会恼羞成怒,给度牒的事使绊子,那他出幽州投身宗师炼气士门下的念想可就成为泡影了。
好在李不琢没着恼,沉吟一会便离开了,只留下一句:“我还会再来的。”
“师父,你真修不了那剑?”
李不琢一走,吴寒就问吴心。
却见吴心眉头紧皱,表情严肃。
“怎么了?”
“疏忽了,一个初来河东县的掌书吏竟然就隐隐看出我的来历,难怪,难怪,他们看出我的来历也不奇怪。”吴心沉声道。
“他们?”
“我带你居住在幽州,想以灯下黑之计隐姓埋名,但如今看来,还是不宜在一处地方居住太久。”
吴寒正发愣师父在说什么的时候,吴心瞥过头来道:“今日从港口回来时,至少有两个人跟着我。”
“师父……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么……”吴寒咽了口吐沫,这时候,一阵脚步声从店门外接近。
吴心顿时没再说下去,侧耳对着门口。
进门的男人约莫三十来岁,相貌儒雅,穿一身直裰,施施然走到吴心身边笑道:“我也来修剑。”
“修剑比铸剑难,不如再铸把新的。”吴心不动声色回应道。
“剑都没看过,怎能如此断言!”男人把手里宽两指的长剑往吴心面前一放。
吴心伸手一拂,像是没沾到剑,却已经将剑首到剑尖都摸了个遍。
“不认识。”吴心道。
“何必如此!”男人又一笑,“吴先生不认得这剑,我可是认得你,当年您在内务府中督造神兵时,我远远见过您一面,虽然如今容貌变化甚大,可还是能依稀辨认出来。”说着啧啧称奇,“没想您居然没离开幽州,就隐居在市井当中,而且只打制些寻常兵器,难怪这么些年都没人认出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