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有想无想

  李不琢思忖着,在草纸上写下数行字。
  “有想是为祭,无想是为炼。”
  “道心,向道之心也。”
  接着又写下《玄微子》中的经文:“圣人观阴阳之开阖以名命物,其道一也。”
  如此便把道心祭炼与纵横家阴阳捭阖学说关联起来,李不琢又在草纸上写下:“阳动而行,阴止而藏;阳动而出,阴隐而入;阳远终阴,阴极反阳……”
  思绪整理得差不多了,李不琢就提笔开始写文章,先在草纸上打草稿,待写完草稿,再修改润色一遍,就可以正式誊抄到题卷上。
  从解释道心祭炼着手破题,而后转论阴阳捭阖学说,化阴阳捭阖学说为道心祭炼之法,在转至讨论如何把学问用至实修,以及阐述清晰学问用入实修后需要提防注意的要点。
  修持文章一气呵成。
  “呼……再润色修改炼字,就可以誊抄到题卷上了。”李不琢松了口气,把草稿默念一遍,略一点头。
  按历年县试文集中的文章水准来看,这篇结合玄门道心祭炼与纵横家阴阳捭阖学说的文章并无惊人之语,但胜在文脉清晰,简练朴实,水准可称中上,再加上迎合了纵横家大学士姜太川,又能再升一等。
  提笔正要修改润色,李不琢忽然手一顿。
  这样的文章必然可以中第,甚至因为贴经全对,得前三甲也有把握,可是要跟何文运以及那圣人徒孙符膺去争魁首,就显得太过平庸。
  难道要推翻重写?此时天色将暗,已过了酉初,再过一个时辰,到戌正时分,县试就要结束了,此时已经有考生交卷离开。
  推翻重写,又该怎么写?“如何祭炼道心”这题,本来就问得很大,不容易答,再要把文章与纵横家学说关联,能写成现在这样已是极限。
  想稳坐魁首,必定要语出惊人,言前人之不敢言,写前人之不敢,又要能自圆其说,有实修意义。可是道心祭炼已经是前人讨论无数年的问题,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谈何容易。
  主考台上白益目光巡睃下方考生,见到李不琢面色变换不定,微微皱眉。
  “这魁首我恐怕争不过了,难道就这样与两篇奇经法门失之交臂……”李不琢深吸一口气,下决心般攥紧左拳,“这时候不争何时去争,纵使文章写得不好,又没能迎合姜太川,大不了再考一年,但错过这次县试,要再想获得灵枢真解与转丸篇,只怕再等十年都有没机会。”
  李不琢闭目凝神半晌,睁眼时,把原稿攥成一团,干脆利落地抛开。
  做完这一切,忽觉胸中滞涩豁然明朗,念头通达,忽然间福至心灵,提笔在草纸上写下几行字。
  “有想是为祭,无想是为炼。”
  “有想,时常拂拭道心,扫除杂念。无想,道心落于虚无,不沾杂念。此为祭炼道心。”
  完成破题。
  破题这句话一写下,李不琢顿悟一般,那些以前没有融会贯通的经义也突然想明白了,手中生花笔不停写下字句,行云流水,片刻就写下洋洋洒洒上千言。
  写完后,李不琢一检查,发现文脉清晰,词句简练直白,朴实自然,已没必要再润色。
  这时已到了黄昏,李不琢急忙铺开答卷,把文章誊抄上去。
  用的仍是八分书,虽然所剩时间不多,写起来仍是不疾不徐,力求美观无错。
  誊完文章,休息了半刻钟,主考台上余景山就敲响鸣钟,八位副考官与巡场官兵纷纷下场,收走答卷。
  众考生纷纷离场,人头熙熙攘攘,有几人还在交流县试考题,李不琢又困又饿,闷头挤出考场,径直坐悬车回黎溪巷。
  到了巷口,就见到扎双丫髻的女孩打着灯笼在桥头左顾右盼的,不时捏捏着膝盖,看样子站得腿酸了。
  “在这傻等能近多少?”李不琢走近道,“做饭没?”
  “锅里热着呢,怎么样?”三斤抓着李不琢的手往回走,又是期冀又是担心的,问的当然是县试。
  “凑合吧,中第应该没大问题。”考试时突然改变主意,没迎合纵横家学说,李不琢心里也拿捏不准结果,没把话说太满。
  …………
  夜深,贡院内堂灯火通明,八位副考官伏案批卷,先批贴经墨义,达不到乙等的卷子,直接丢到一旁,修持部的文章已没有必要再看了。
  堂上安坐的白益身为主监,有提录弃卷进行重审之权,却也不会到这些贴经墨义都不过关的弃卷堆里去寻遗珠。
  八位副考官批完贴经墨义都合格的卷子,才会看修持文章,按文理,文采,书法等方面评定,有甲等的卷子,再交给坐在内堂中央案几边的姜太川定夺。
  永安县每年县试童子名额有八十七人,按往年情况,一次县试千份考卷,甲等试卷数量不会超过五十,所以甲等试卷必然能中童子,待排完甲等试卷的名次,主考官就会到乙等卷子中抽取试卷,大致满意就批为中第,直到凑够名额为止。
  这时姜太川已看过九份甲等考卷,突然右首批卷的副考官轻呼一声“真是绝妙”,随后就把题卷递给姜太川,请主考过目。
  姜太川拿过题卷一看,点头道:“好!魁首之才!”
  也不看糊名,接着说:“一定是符膺的卷子,符灵均当真收了个好学生,咦,贴经只错两题,墨义答的也都是堂堂正正的前圣之言,若无意外,这次魁首非他莫属。”
  之后才翻开名字一看,果然就写着符膺的名字,忍不住看向白益。
  边上的掌灯侍卫察言观色,心中暗道:“神将大人拿灵枢真解激姜大学士也拿出转丸篇,本以为这魁首会落在道家子弟头上,可眼下看来符公子必然是魁首了,神将大人这回可真是做了笔亏本买卖。”
  “姜兄不妨等考卷都批完再下定论。”白益坐在左首案几边,双目似开似阖,虽是本次县试主监,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姜太川摇头呵呵一笑,继续批卷,过了一阵,突然轻咦一声。
  “这文章……当称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