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孤独的守候(2)

  当排长伊格尔想为他闭目时,弗里茨的眼睛依旧微张着,就像是至死都仍在留恋这个世界。在看到自己的好友如此死去时,没有人会觉得平静或是与己无关。只是这样的场面在最近出现得太多,让人有点目不暇接,所以在对这种事情的感受力上,也出现了迟钝的迹象。
  欣克尔默默地接过伊格尔递来的弗里茨的士兵证及党员证――这些东西他一开始就说明要给对方作留念的;如果今天先死去的是欣克尔,那么也是同样道理――放进怀里。亨利希一声不出地走到另一边去,他好像是尽量想离开那具尸体远点。被烧弄得迷迷糊糊的杰奇,仿佛看到这个大个子嘴里念念有词。
  艾吉帮着伊格尔,将尸体用布裹起来,放到木屋旁的棚子底下。在那里,还有好几具尸体。按照奥军的传统,战死的阵亡将士都会被进行妥善的安葬。但是如今在这个残酷的战场上,伊格尔他们没有工具可以在坚硬的雪地里挖出大坑,因此只能在旁边停放遗体,待来日再作打算。幸好此时已经进入冬季,寒冷的气温使得尸体不会腐烂,这低温天气反倒帮了他们一个忙。
  “瑟格、弗里茨……你们在这里好好作个伴吧。”
  艾吉看着那一具具简直包裹的遗体,这样说道。在这儿,他们还能勉强收拾战友的遗体,而在城中以及城外,不知有多少奥军将士的尸体,仍然暴尸荒野,得不到应有的收拾。伊格尔在站起来的时候,感觉到里面口袋中的那些被他摘下来的士兵识别牌在叮叮作响。他每次一想到这里面所代表的牺牲人数,就总是一阵心酸。可是现在,随着死去的人每天都在增加,他的心酸也变成了不知该如何表达的麻木。他跟艾吉都没有多谈这些事情,两人处理完毕后,就进小木屋去了。在这种时候,即使谈论也不会有结果。他们悲伤、他们难过、他们恐惧、他们快要疯了。可是每一个人都没有说起这些,因为他们知dào
  ,谈论这些,也不可能减轻他们心中的重担。
  伊格尔抽着烟,为身体取暖。他脑海中漠然地飘过最近手下的人牺牲的情景:瑟格,一个百百中的神枪手,可是在一次普通的转移阵地时,却被流弹击中。当时旁边的人还以为他睡着了,可是之后才现,他断气多时,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走了。还有刚才像弗里茨一样,不少士兵被弹片或爆zhà
  击中身躯,但没有马上死去――像那个年轻的乌尔哈特――他们使尽全身的力qì
  挣扎,想逃脱死神的魔爪,但到最后,这一切都被证明是徒劳的。在看到太多太多这样的死亡后,前线的军人们,最终习惯了它的存zài。在一个士兵不幸死去之后,他们会像没有任何事情生过那样,继xù
  留在阵线上,准bèi
  下一次战斗。可是,谁又知dào
  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呢?
  “下一个,会是谁呢?”
  尽管没有说出口,但人的心里就会这样想。伊格尔缓缓扫视着木屋里这仅剩的几个士兵,最后,将眼光放在自己的手上。哪怕现在想到自己也会步上相同的命运,伊格尔也不再觉得惊奇或是畏惧。该要来的,始终都要来。他们明白,自己是多么渺小而无力,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
  家、亲人、情人、故乡、朋友……这一切一切,离他们越来越远,越来越遥不可及。虽然与以前一样想念着那里的一切,可是这些军人们就像是站在一个山中隧道里,望着那远处的一点光。渐渐的,随着战事的深入,他们在这儿呆得越久,那一点光也越来越不清晰,他们离那个光明的出口的路,也变得更加漫长。周围全是黑暗,这样反而好,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呆久了的人,当他的双眼再次看到光明时,会被那光芒的威力,夺去仅有的视力。只是,他们现在还不知dào
  ,那个光明的所在,到底何时才能触及。
  现在,小木屋里,除了双腿受伤无法作战的杰奇,就只剩下排长伊格尔,艾吉以及老兵亨利希和欣克尔。这五个人像石头铸的那样,呆坐在里头,一言不。送走了这么多的同袍后,他们已经变得越来越孤单。四五百人的连队,现在却只剩下这几个人,又怎么不让他们越感到绝望呢?
  在之前的转移中,艾吉拼了命拿来一瓶甜酒。这半瓶酒,现在是他们除了抽烟以外唯一取暖的方式,可是谁也舍不得喝。当杰奇被疟疾折磨得晚上无法入睡时,他的战友才会把酒拿来,喂给他喝一点。此时,亨利希却好像要打破这个禁忌似的,拿起那个瓶子,往自己的口里灌酒。看到他那豪饮的样子,欣克尔费劲地挤出一句:
  “别喝光了,留一点。”
  亨利希恍若未闻,直到他自己认为灌够了,才放下酒瓶。他满面通红,打着酒嗝,含混不清地说:
  “喝呀,喝呀,喝了……就不会想东想西……”
  “亨利希,你喝多了。”
  伊格尔淡淡地说着,现在要他作出任何表情,都像是一种奢望。亨利希转而看向自己的排长,说:
  “那你也……喝……喝……”
  “我说你够了!中尉叫你别喝了,你没听见吗?!”
  欣克尔的话招来亨利希更加激烈的反应,他一下子站起来,高大的身躯似乎要顶到木屋的屋顶了。这个年纪比欣克尔轻但同样经lì
  过多场战役的老兵一手挥舞着酒瓶,一手乱动,一边说:
  “听见了!你***这么大声……以为、以为我是聋子啊!这***酒一点也……一点也不好喝……我要被呛死了……死了……除了喝酒,我们还能干什么?!这里,这些……都已经完了……我们都会完的……所有人,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