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零章 最后的一堂课

  “臣李嘉拜见皇长子殿下。”
  “李先生不必多礼。先生今天来的很早啊,用过朝食没有?学生让下面的人给先生重新准备一份?”
  “臣已经吃过了。呃,殿下,臣这次来,是向殿下辞行的。”
  “辞行?先生是要离开学生吗?敢问学生哪里做得不好,让先生要离我而去?”
  “不敢,臣能够有殿下这样的学生,实属三生有幸,乃是皇上那边有了新的差遣。”
  看着对面这个只有十来岁,但完美遗传了其母亲,那位来自山西军户的游贵妃英气勃勃的容貌、矫健身材的皇子。李嘉在内心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位皇长子殿下,长得帅,心肠好,脑袋也聪明,学习也很用功。简直就是完美的学生,不,在李嘉看来,简直就是完美的储君人选。
  可惜,礼法大过天,在皇后已经有了两个儿子的情况下,这位继承大统的可能性已经几乎不存在了。
  他在那里神游天外,那边朱慈燚已经将他递过去的满桂奏章的复件看完了。当十岁的皇长子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满脸写满了不忍:“这,简直是惨绝人寰啊!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先生,父皇是要让您去解救此地的百万农奴么?”
  “殿下,这种功德无量的事情,臣一个人可做不到,臣是去那里尽一份绵薄之力的。”
  “先生”十岁的少年扭捏了一会,脸都快憋红了,终于还是开了口:“要不,学生去向父皇请旨,跟您一起进藏吧?”
  “殿下万万不能有这样的念头,雪区都是高原,空气稀薄,气候寒冷,光照又极强烈,你现在这个年纪上去了,说不得会有生命危险。”
  “再说了。”看着皇长子殿下仍然有想进藏的念头,李嘉赶紧继续道:“殿下跟着皇上一路行来,天下间的惨事,难道还看少了么?”
  “嗯。”听自己的先生这么说,朱慈燚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听母妃,身边的宫女宦官讲父皇的种种事迹,如何拨乱反正,如何振兴国家,还以为我大明已经民富国强,再无隐忧了呢。谁知道出来这么走了一圈,看到了太多的不忍言之事。”
  他向前踏出一步,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在两淮,每年汛期仍有大量灾民,卖儿卖女的事情也有发生。在南直隶,工厂里的工人拿着微薄的薪资,每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若是一不小心受了工伤,就被雇主弃之不顾。在福建,山多地少,台风海侵无一年不至,百姓辛苦耕作一年,仍然难得温饱,不得不冒险出海经商。在湖广乃至整个长江流域,无数百姓备受血吸虫之苦,年纪轻轻便肝脾肿大,肚有腹水。在湘西川东的武陵山区域,丝虫病、大脖子病仍然泛滥。在两广、云贵,疟疾依旧肆虐据闻我大明的民生,南方远胜北方,这南方都是如此了,真不知道北方是一副什么模样。”
  “臣最喜欢殿下的,就是殿下仁爱百姓之心。皇上这次巡视天下,殿下一路上最重视的便是民生,这是臣最欣慰的。”夸奖了一句,李嘉正色道:“所以殿下啊,便是我大明的中原地区,民生也是非常艰苦的。我中原地区的百姓,被当地的土豪劣绅也欺负得不少。那些因为疾病、天灾而破产,不得不卖身为奴的人,若是碰上一个心肠好的主人还算可以苟活,若是碰上黑心肠的,只怕也是难逃一死。”
  “先生说的极是,不过,我大明自太祖开国之日起就废除了奴籍,虽说前些年朝纲失之于宽,使得蓄奴之风在我大明中原地区再次兴起。但父皇自担任监国之日起,通过清查黄册,重整户籍,已经很大程度上遏制了蓄奴的泛滥,现如今,我汉人为奴的现象,已经不多了。再说了,我汉人再怎么苛待奴仆,了不起就是打死,无论如何,都没有整个阶层虐杀奴仆的集体行为。”
  “殿下说得极是。”看着这孩子还没有打消上高原的念头,李嘉心里也有点急了:这要是真让这孩子去找皇上说了上高原的话,皇上还不得打死我?不行,一定要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所以啊,殿下,这受苦的百姓到处都是。虽说雪区的百姓苦难深重了一点,但顶天不过一两百万人。而我大明的中原百姓,可是上亿啊。”
  “嗯先生的话学生懂了。学生才疏学浅,就先从身边的小事做起,从最好帮助的人帮起。待得将来学生在中原做出了成绩,若是那时候先生还在雪区,学生一定前来与先生共同努力,消灭农奴制。”
  哎?好吧,只要你不再坚持马上进藏就好。
  “好了,闲话说到这里就够了,殿下,接下来,臣为殿下上最后一课。”
  “是,请先生赐教。”
  “今天我们不讲书本上的知识,殿下,这是臣昨天从皇上的通政司随员那里拿到的最新奏章抄本,你且先看看,然后分析一下里面有什么门道。”
  “是。”
  李嘉拿给朱慈燚的,是一堆奏章,不过这堆奏章,虽然上奏的人不同,文采差异也很大。但就内容来说,却是基本一致的:淮河两岸的官员、士绅,一致众口交赞大明信王殿下,淮安御史朱由检,工作认真负责,办事雷厉风行。出任淮安御史三年间,挖出贪官污吏九十八人,涉案差役无数,查没脏银两百余万元。
  “殿下,如何,可有什么想法?”
  “六叔好厉害啊!先生,六叔可能是最近几年,我大明风头最盛的御史了吧?”
  “哈哈,以亲王之尊担任御史,查起案子来百无禁忌,信王殿下当然是最近几年风头最盛的御史了。嗯,除了这一点,殿下还想到了什么?”
  “呃”苦苦思索一阵后,朱慈燚轻声道:“莫非,淮河两岸的贪官污吏还有很多?而且和当地士绅勾连得极深。他们如此称赞六叔,其实是想让六叔升职,然后调走?”
  “哈哈哈,殿下真是聪慧过人,不错,这便是这群官吏、士绅的本意。”
  “可是,先生。如此浅显的门道,连学生都看得出来,那父皇会看不出来?”
  “皇上当然是看得出来的,但皇上也能从里面看到当地官僚士绅的第二层意思。”
  “第二层?这个,请恕学生愚钝,看不出来。”
  “这第二层意思,就是当地士绅豪商们在向皇上示威。信王殿下搞到这个程度,已经是他们能够忍受的极限了。现在让信王走,那大家面上都好看。若是还不让信王走,那他们就要采取进一步措施了。”
  “好胆!”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后,朱慈燚又转为担心:“他们不会对六叔不利吧?”
  “难说。”李嘉深吸了一口气:“当年臣还是新加坡知州的时候,苦于新加坡汉人数量太少,想要从内地吸纳百姓到新加坡定居。当时皇上刚刚定下废漕运转海运的国策,百万漕工眼看就要生活没有着落。臣想着,如此一来,我带你们去新加坡应该没有阻力了吧?结果臣去了那里招募百姓,差点就被漕帮给淹死。”
  “殿下,你要记住,任何时候,动了既得利益者的东西,那对方一定会非常不满的。若是你本身足够强大,那他会表面隐忍,暗地里使坏。若是你本身并不够强大,那对方就会直接操刀子捅你!臣当年不过是想招募一两万百姓去新加坡而已,这点人数,对于百万漕工来说简直微不足道。就是这样,还让漕帮下了黑手。现在信王殿下都把两淮的官场给闹翻天了,那些家伙能够忍到现在,已经是因为皇室这些年威严日盛,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忍罢了。不过,这些奏章居然公开送上来了,那就说明,他们不想忍了。”
  “哎呀,那六叔岂不是很危险?”说完这话,朱慈燚又很是丧气的说道:“可是父皇若是把六叔调开,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以臣对皇上的了解来看,皇上是不会受这样的威胁的。而且以信王殿下嫉恶如仇的性子,就算这会儿皇上要调他走,他也会上书争辩。所以,接下来,皇上肯定是加派人手,加强对信王殿下的保护。不过殿下,这些,不是为师想教你的。”
  “先生,学生明白了。只是抓了几个贪官,当地士绅就有了杀害国家亲王的念头。若是学生对太子之位有了心思,那对方的反击就不是想杀人这么简单了。”
  “殿下能够想到这一点,臣至此方才放心了。殿下,臣入藏之后,就没法在您身边为您抵挡各种明枪暗箭了。所谓天家无情,是因为他涉及到了人世间最大的权力和利益,在这方面的争夺,容不得半点私情。殿下是极好的,臣一直深信,殿下将来一定会取得极大的成就。但是要做到这一切,现在的殿下,必须要韬光隐晦。从你跟着皇上出巡开始,这近两年的时间,你比皇次子殿下耀眼了实在太多”
  “是,学生明白了,谨受教。请先生放心,学生一定保护好自己。未来,要么先生从雪区出来,学生请先生去我的封国出任首相。要么,学生入藏,与先生共同消灭这万恶的农奴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