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五章 孙慎行的选择

  大明的会试分为三场。
  第一场是经义,第二场是诗词,第三场是策论。从二月初九开始,每场考三天,故而一共是九天。
  在朱由栋看来,大明的经济已经发展到很高的水准了。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大明的官员选拨制度也早就到了应该大改的时候的。
  可惜,他现在还是皇太孙,有些事情做起来到底还是不方便。而且现在大明的经济改革都才刚刚起步,大改科举制度是不合适的。
  好吧,大改不方便做,但太孙殿下现在威望日盛一日,这小改还是可以做的嘛。
  在本次会试前,由于万历明确表示,此次的会试以及接下来的殿试,全部由朱由栋全权负责。所以朱由栋就找到吴道南:那个,大宗伯,孤想小调整一下会试的评分标准。
  根据日本福冈大学鹤成久章教授的《明代会试判卷标准考》分析,二月初九开考,有些答得快的考生当天就能交卷,然后当天晚上考官们就能看到部分考卷。而第二场是二月十二日开考,而那个时候,考官们很可能手里还有部分第一场考卷没有看完。
  所以,鹤成教授得出的结论是:第一场考试的考卷,考官们有充分的时间、体力来认真的评卷。第二场考试的卷子评判,考官们是最马虎——第一场的卷子压着的,第三场又要开始了。
  至于第三场考试的卷子,这时候考官们倒是没有第四场的卷子来催命了。但是你架不住此时考官们已经在考场里被关了很久并高强度工作九天了啊!
  能在会试中做考官的,年纪起码也是四十岁以上了吧?这么一大群中老年人在一个逼厌的环境里持续高强度工作九天,哪里还有什么耐心和精力细细的策论?基本上就是一目十行的扫一遍,然后给个印象分完事——关了快一个月了(考官要比考生先住进考场,阅卷完毕后才能放出来),早点把手里的事情办完了,回家洗澡或者去秦楼楚馆嗨皮才是正经儿!
  所以,虽然大明的会试一直对外强调,必须要三场考试都非常优秀的人才能被选拨为进士。但实际上,两百多年下来,无论考官还是士子们,都非常清楚:决定成败的是第一场,经义。
  这个就是朱由栋不能接受的了。
  在穿越者看来,经义也好,诗词歌赋也罢,这不过是个人文学修养而已。在八股文大行其道的大明,可能连文学修养的考察都谈不上多少。
  说起来,这会试真正能考察一个人实际处理问题能力的,是策论!
  但是策论却被排在第三场!是所有考生和考官都精疲力尽的第三场!
  所以朱由栋的微调很简单:把第一场的内容换为策论。
  以软不拉几,完全没有立场著称的现任礼部尚书吴道南,在象征性的抗议后,同意了。
  而这边吴道南刚退一步,朱由栋马上跟上:大宗伯,本次会试的策论,由孤来出题。
  软软的道南再次象征性抗议后,也同意了。
  然后,当二月九日,会试第一场开考,孙传庭、宋应星、宋应升三人拿到考题后,这心一下子就稳了。
  当然,作为穿越者,朱由栋的考题和既往大明的策论题肯定不太一样。
  在这道策论里,他给出了大段的材料。列举华夏数千年来生产技术的进步给社会带来的各种变化和影响。然后提出问题:若是有一种机械,能够提升织工的生产效率数十乃至数百倍,会让大明产生哪些变化,国家应该如何提前布局,来应对这些变化
  当天晚上,这一次会试的主考官,时任礼部侍郎孙慎行巡查阅卷房的时候,惊讶的发现,今天居然没有一个考生交卷。
  普通考生当然是因为这会试科目顺序的变化,以及策论题目的新鲜而需要时间来思考、适应。至于得到朱由栋漏题的那三位,他们早就得了嘱咐:绝不能过早交卷!
  然后,以孙慎行为首的考官们,一直到了二月十一日的上午,才拿到了第一份考卷。
  无聊了两天的考官们顿时聚拢了过来,一起来围观本次会考的第一份答卷。
  考生姓名什么的当然已经被遮挡住了,考官们对这个也不感兴趣。但在他们完了这里面的内容后,考官内部却引起了极大的争议。
  因为这篇文章里,针对生产力的急速提升带来的社会问题,提出的解决方案是:把视线转向外面,让大明周边的藩属国成为大明的原料基地和销售市场。
  答卷里描述的生产力急速提升带来的社会变化,倒是没有让考官们有多少抵触:大家都是老官僚了,如果真有这样的机器,由此引起的社会变化大家都能想到。但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这位考生的倾向有些问题啊。
  大明的士大夫不是我大清的犬儒,他们或许保守,但绝不封闭。或许观念陈旧,但绝不迂腐。所以,让其他国家的人去死,换来大明的舒服,他们基本是没有啥心理负担的。
  考官们争议的,乃是这篇文章里提到的,如果这样做,就得用刀剑开路。这个,就是很大一部分考官不太喜欢的了。
  “下官以为,此文虽然言之有物,但是这文笔还是稍显稚嫩,而且锋芒太露。所以,还是不取吧。让此子回去再念几年书,把这养气功夫再弄足一点。如此,也是为国家保护人才。”
  “不然,本官以为,虽然锋芒毕露,但也勇于任事。诸位,殿下监国后,这几年来都是针对我大明的诸多沉珂进行调整。当此之时,正是需要这样的人去为国家冲锋陷阵。”
  “嗯不可,终究是不可。本官还是坚持刚才的意见,不取。”
  “少宗伯,我等争议不下,还请主考决断。”
  “嗯。”孙慎行拿起这份答卷,认真的再次阅览后,陷入了长考。
  作为一名南直隶常州人,他是目前大明朝廷里为数不多的东林党人之一,也是目前东林党在朝廷里的领袖。
  经过朱由栋三次(报纸、离间天家情分案、钩吻案)重击。目前的东林党在朝堂中其实力量已经被削弱到了极致。不要说和浙党对抗了,就是和宣党、齐党比起来,也是远远不如的。
  作为一名朝官,他之所以能够接连躲过两次大案,原因说出来有点可笑:因为他出身的关系,使得东林党的核心成员不怎么信任他!所以人家办大事的时候没叫上他。
  他的外祖父是唐顺之——具有真正士大夫品格的儒学大师、军事家、散文家、数学家,抗倭英雄。
  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孙慎行是东林党里少有的愿意亲近军人,能够做实事的人才——这样的家伙能混进东林党就是奇迹了,怎么可能让东林党以前的那些大佬们喜欢?
  而对于朱由栋来说,东林党再怎么混账,也不能彻底扫灭干净——不然谁来牵制浙党呢?谁又来做反对派呢?
  所以,孙慎行这个东林党非核心成员,居然因为东林的衰落而迅速的升官。到了礼部侍郎上的位置不说,还做了这一届会试的主考官——主考官可是这一届所有进士的座师啊!
  反复思考许久后,孙慎行右手抬了抬,立即便有其他考官将吸饱了墨汁的毛笔递了过来。
  然后孙慎行便在这份答卷上直接批到:精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