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营地—— 日

  臧小禾悠悠转醒,他只感觉做了一个很长很舒服的梦。
  梦里他在牧羊的草原上肆意奔跑,他逆着阳光,连风也追不上他的速度,之后他又从山坡上直冲而下,可却因为跑的太快飞了起来,他像只忘乎所以的雏鹰朝地面栽落,可就在他落地的那一刻,草原却又变得像棉花糖一样柔软。
  ……
  他从棉花糖般的床上醒来,阳光从郁郁葱葱草叶间洒落,他嗅到了草药里香甜的气息。
  “你醒了。”
  女孩儿背对着他,此时她正在用小砂锅熬制着某种香甜的药汁,这让他分不清到底是草药还是她身上的味道。
  “这是哪儿?
  咳咳。”
  他的嗓音难听的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鸭,这可能是因为嗓子长时间不说话导致的,臧小禾顿时有些窘迫,努力想要分泌些唾液让嗓子湿润起来,平时医院里小护士们都说他的嗓音跟唱戏一样好听呢。
  “这里是【日】营地的医务室,你已经昏迷了整整四天了。”少女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熬制着锅里的草药,声音软糯甜美:“恭喜你已经通过了考核,你现在已经是我们中的一员了。”
  我通过考核了?
  臧小禾愣了一下,心中的喜悦像是春来的潮水,但更多的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他轻轻靠回了床上,长长出了一口气。
  女孩儿背对着他,嘴角微微翘起。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待在午后充满药香的小屋里,女孩专心熬制药,男孩儿躺在床上发着呆,倦懒的暖阳照进窗棂,照的人昏昏欲睡。
  臧小禾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不知道是不是躺了太久的原因,他一动都不想动,脑子却分外清醒。
  他看着女孩儿娴静的一举一动,心想自己能这么耗上一整天。
  “你这做的是什么?”他好奇地问道。
  “我在给你熬药,这里面放了菟丝草的种子,月合花根茎的汁液,心灵魔蜥的粉末,罂粟和柠檬应该能缓解你的病情,并且起到镇痛的效果。”女孩儿盛了一碗端到了他的面前,用勺子吹了吹,递到他的嘴边,微笑道:“尝尝看,我还加了蜂蜜。”
  臧小禾慌忙想要撑起身子,可他才发现自己身上提不起一丝力气,四天没吃东西,他的身体早就提出抗议了。
  于是他腆着脸接受了女孩儿的服侍,在喝药的那一刻,他的鼻尖仿佛嗅到了女孩儿手背的幽香。
  “唔。”
  臧小禾的脸苦巴巴地皱在一起,这药初尝像是加了蜂蜜的黑芝麻糊,可咽下去残留在嘴里的味道却像是顶苦的黄连,不过好在女孩儿很快又喂了一勺给他,这才让他好受许多。
  不过让他的惊奇的是,汤药顺着喉咙滑胃里,竟带着暖融融的饱腹感,小半碗下去他就感觉身上的体力恢复了不少,紧接着关节发热,疼痛居然明显减轻了。
  这与沧澜上师给他使用的止痛药膏不同,是真的有疗效!
  臧小禾精神一振,他本想本着“良药苦口”的道理把剩下半碗药吃完的,可就在这时,一道欢乐的声音打破了二人和谐的氛围:
  “嘿,昭妤!小禾醒”
  离离舟风风火火地掀开门帘,他穿着使徒的衣裳,刚一走进来就看见女孩儿在给臧小禾喂药他的脸上很快就升起一个恍然大明白的表情,一个暧昧的眼神胜过千言万语,留下一句“我去告诉穆斯云这个好消息,十分钟以后再来看你”后,一溜烟儿就跑走了。
  臧小禾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开口道:“你叫昭妤?昭君的昭,婕妤的妤?”
  “嗯。”女孩儿脸色自然地收拾好碗和勺子:“在这里我是行者的巫医,负责给你们这些不省心的家伙治病,所以我更希望你称我昭妤巫医,或是昭妤医生。”
  原来她那个时候就已经看出我的症状了
  臧小禾恍然:“你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
  “但我一样也会【白驹】和【克利达默斯之印】。”昭妤给了他一个揶揄的眼神:“一玄只会教新人【白驹】,而现在整个营地都知道有两个家伙刷新了历代通过考核的最快记录,你最好想想怎么跟他们解释这件事情。”
  “除了我以外还有谁通过了?”臧小禾好奇的问道。
  “听说是一个女孩儿,感谢天尊,这样整个营地里就不全是你们这群臭烘烘家伙的味道了。”昭妤打趣道,而后对他催促了一句:“好了大忙人,如果你现在能走路的话最好去看看离离舟要跟你说些什么,你已经耽误了四天功夫,估计有不少事情等着你呢。”
  闻言,臧小禾倒是没理由继续赖在这里了,他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下了地。昭妤说的对,他初轧来到,营地肯定有一大堆的安排在等着他,尽管他还想在这里多呆上一段时间他跟医生诚恳地道完谢,就有些心虚地逃离了这片是非之地,临走前他还回头望了两眼。
  “明天记得过来拿药!”昭妤在他身后提醒道。
  “知道啦!”他摆了摆手,真是一刻也不想多留。
  在确定没人注意他之后,他悄悄松了口气。
  臧小禾刚一走出医务室,就看见不远处的离离舟鬼鬼祟祟地跟他招了招手,他刚一走过去,后者就轻轻搂住了他的肩膀,找了个没人的角落,低声威胁道:“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克利达默斯之印】?”
  “就是在大明寺跟沧澜上师见面的那次他当时演示的挺标准的。”臧小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就那一次?”离离舟愣了片刻:“那我们用的时候你没看见?”
  “你在我背后使的,我后脑勺又没长眼睛。”臧小禾疑惑道:“出什么问题了吗?”
  “没,那没事儿了。”离离舟闷闷道,这哑巴亏他认了,在给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指认到沧澜上师的脑袋上,不过他很快又换上了玩味的表情,朝臧小禾挤了挤眼睛:“怎么样?”
  他那副浓眉大眼八卦的表情,看的分外喜感。
  “什么怎么样?”臧小禾明知故问道。
  “就是那个医生啊,昭妤!”离离舟嬉笑着轻轻顶了顶他的肩膀,挤眉弄眼道:“我就问你漂不漂亮?”
  “漂亮。”臧小禾脸颊微红,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算你眼睛没瞎,你都不知道整个营地有多少人暗地里追求她。”离离舟口中“啧啧”有声,他朝四周看了一眼,然后眼睛朝旁边瞟了瞟,努了努嘴道:“看到那边的使徒了没,他们中有一半都对昭妤有意思,整天都想着去医务室里找人家看病,你这次可是撞大运了!”
  “使徒还允许谈恋爱吗?”臧小禾好奇道。
  “藏川的规定是不允许‘调情’这种行为出现的,但你不能主动追求别人,却可以让别人爱上你啊!”离离舟眼里带着促狭的笑:“【门徒】的婚姻是被允许的,甚至会受到天尊的祝福,但行者不行,他们已经将身心全部奉献给天尊了。”
  不等臧小禾开口,离离舟率先叹了口气道:“不过我还是劝你不要对昭妤抱有什么多余的幻想啦,因为你肯定没希望的。”
  “为什么?”
  “因为昭妤是巫医,巫医在营地里的地位等同于行者。”离离舟带着点儿提前掌握信息的小得意:“而营地里的老巫祭卡卡这两年可能就要退休了,作为各营地所有巫医中最优秀的昭妤很可能会顶替她老师的位置,成为营地里新一任的巫祭。”
  “而且巫祭的地位在营地里极为崇高,是跟上师唯二,能与天尊直接对话的人。”穆斯云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在一旁插嘴道。
  “嘿,穆斯云,好久不见!”臧小禾高兴地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小禾。”穆斯云叹了口气道:“昭妤曾发誓要成为藏川最优秀的巫医,接替她的老师成为巫祭,所以咱们也就只能想想罢了。”
  离离舟在一旁嘲笑自己的好友:“这家伙是昭妤的铁杆粉丝。”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踏上了石板小径,来来往往皆是身着布衣的僧人,路的两旁是庄严大气的庙宇和石头雕成的祭坛,鲜艳的风马旗飘荡在苍穹之下,寺院之城的下方是白云山涧。
  这里是【日】,行者的四大营地之一,位于拉颂的某处地界。
  “那里是演武场。”一路上离离舟向臧小禾介绍了不少营地里的地标:“行者除了会使用法印之外,古武术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环,每名行者都说真正的功夫大师。我们使徒除了追随师父以外,每天都要在那里接受训练,算是必修课之一。”
  臧小禾看着穿着练功僧衣,招式整齐划一的使徒们,他们的呼喝声响震寰宇,光是看着就让人热血沸腾。
  只可惜自己没那个条件,他颇有些惋惜地想道。
  三人又走了一段路,看见了一栋圆筒形的经楼,离离舟说道:“那栋楼就是藏经阁,那里收藏着世界上数不尽的知识和秘密,甚至包括大量的‘法印’和禁忌的‘咒印’。行者会将自己收集来的历史交付给负责那里的人,由他们进行整理。”他补充了一句:“你以后有可能会去那边工作。”
  图书馆管理员?
  臧小禾心中暗暗点头,或许还不错。
  “然后那边就是我们门徒的寮房了。”离离舟招了招手,笑道:“跟我来!我已经帮你把东西都领回来了。”
  三人走进了那座仅有两层楼高的土坯楼,长长的楼道有些阴暗潮湿,但好在没有发霉,墙上的窗户是抠出来的图案,仅容光线能照亮楼道。
  “别看这里环境一般,但住起来还是不错的,一个人一个单间”离离舟絮絮叨叨地介绍着,他走到一扇门前,门牌子上可着“乙二”,他用钥匙打开了房门,热情道:“这以后就是你的房间了。”
  十几平米的空间,摆放着一张床,一套桌椅,还有一套可供晾晒的衣架,房间的开窗倒是比他想的好上许多,是那种撑杆式的窗户,一支起竹竿,阳光就能洒进来。
  一套被褥,两套僧衣,一套青蓝色的袍子,还有一个金色的圆盘,很显然这就是离离舟说的帮他拿的东西。
  “这是度牒,算是验证咱们身份的东西,只有带着度牒才能自由出入各大营地。”离离舟拾起那枚金色的圆盘道:“另外缺什么东西你都可以朝宿管师兄提,洗手间咱们两头各有一个,是公用的,当然你要是住不惯回家住也行”
  “还能回家住?”臧小禾惊奇道。
  “当然,我们在这方面又没有严格的规定,只要你能用【白驹】进行往返,保证随叫随到就好。”离离舟挠了挠头道:“身为门徒你只需要完成一天的工作,其他时间都可以自由支配,在我们这儿还有不少信徒是有家庭的人呢。”
  “但有几点准则你必须遵守,第一,不得泄露有关行者的任何信息;第二,不得打着行者的名号招摇撞骗;第三,戒嗔戒痴戒贪戒色,不能沾烟酒,更不能沾毒品。”穆斯云严厉警告道:“不管你违背了哪点,后果都是极为严重的。”
  紧接着离离舟跟穆斯云又带他在整个楼参观了一圈,把设施都认齐了,其实也没多少东西,毕竟行者的生活除了修行还是修行之后两人又带臧小禾参观了自己的宿舍,他俩一个是甲字七,一个是丁字三。
  在送走了两位伙伴后,臧小禾有些迫不及待地拿起那身青蓝色的袍子,袍子入手厚实柔软,但要比呢子更轻一些,表面刺着金线,形成一套套玄奥的纹路,里衬缝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小口袋,看样子是有特殊用途。他有些忐忑地袍子套在身上,在镜子前左右转了转身子,袍子的长度倒是刚刚好,下摆到他小腿的位置,身上倒是有些宽松,不过拿绳子一系腰和袖口就得体了很多。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清秀的脸庞,光头,带着病态的偏瘦,但身上的衣服倒是很精神,他将宽大的帽兜从背后盖过来,刚好在镜子里看不到自己的上半张脸。
  他隔着袍子摸了摸挺有分量的度牒,现在还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这一周来他先是被下了死亡宣告,而后又遇上了怪物的袭击,在被一伙儿自称为“行者”的神秘组织救下后,又闯入一个匪夷所思的梦境会议里而他现在一路过关斩将,学会了【白驹】,学会了【克利达默斯之印】,通过了行者的考核,并且真的成了这里的一员。
  他有了自己的房间,有了新的朋友,看见了痊愈的希望
  这般大起大落,人生真如做梦一样。
  他的眼神扫过不大但温馨的小屋,目光从迷茫到逐渐坚定,他在心里暗自说道:
  “从今天起,我也是一名门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