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行者
“铮！”
这是一声清脆的金石碰撞之声，他的身体像柳絮一样被抛起，然后摔在了水泥地面上。
浑身上下的骨骼仿佛有亿万只蚂蚁在噬咬，深入骨髓里的痛让他弓起了身子，脖颈上的青筋像是暴乱的蚯蚓。
不过好在这么一瞬让他跟厉鬼拉开了距离，还未等厉鬼继续上前补刀，一道身着藏蓝色长袍的身影便提前出现在了他的身前，一脚将厉鬼踹飞了出去！
“离离舟，穆斯云，你们两个对付他们，正好就当练练手。”
臧小禾眼前一阵恍惚，一个穿着明黄色帽兜的女子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半个身位挡在他的身前，单手将他扶起。
身后另一名穿着藏蓝色袍子的人影低低说了声“是”，他手舞一根小臂长短的乌金短棍，朝羊圈冲了过去。
而眼前那个耗牛般强壮的身影已经跟厉鬼厮打在了一起，仔细看那只厉鬼的形态犹如蜘蛛，四根腿骨连接着细长尖锐的刀锋支撑起她的身体离开地面。
它腰背佝偻，骨瘦如柴的身上披着宽大的霓唐衣，披头散发，面目可憎，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臧小禾眼睁睁看着厉鬼将自己的脊柱扭转了一圈半，如起舞的舞者舒展身姿，可下一刻她瞬间贴至青年的面前，发出了诡异的嬉笑！
如此迅猛惊悚的一击堪称绝杀，可那青年却将乌金短棍横于腰侧，身形稳如山岳，只听三道金铁相交的声音传来，青年滑退半步，但毫发无伤。
厉鬼动作一顿，看似有破绽可寻，但青年并未着急进攻，而是却迅速将短棍护在了心口上，几乎是分毫不差，“当！当！当！！当！当！！当！！！”六连打铁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怪物丑陋的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它使出了一记阴狠的上撩，角度刁钻，速度极快！但青年轻巧地向后一撤便从容避开，他双手改由单手持棍，乌金短棍竟分离成为九节！
灿金色的咒文将九节短棍连接成为一根披着金色闪电的长棍，这一切都在甩棍一瞬间就凝聚完成，简单而粗暴的一击直接击碎了厉鬼的脸颊！
漂亮！
臧小禾真的想喝一声彩，只见那高大的青年乘胜追击，不给厉鬼留有任何机会。
他的棍法凝练老成，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色彩，一人一鬼从空地的一头打到另一头，所过之处地面上全是纵横的沟壑，就连院墙都被拆了半边。
随着打斗的时间越长，厉鬼的弱点就愈发明显，它的攻击大多单调，上肢灵活但前摇过大，暴风雨般的连击后很容易暴露疲态，而下肢的进攻虽然迅猛，但范围较短，很容易躲避。
青年稳扎稳打，终于将厉鬼逼上了绝路，先是以一记狠辣的横扫打断了厉鬼的腰身，紧接着用棍子捅穿了它的脑袋。
厉鬼发出了一声可怖的嘶吼，甚至刮的人灵魂生疼，它的肉体如焦炭般迅速变黑、燃起，直至崩坏，最后仅留下一地黑色的残渣。
一枚青铜指骨坠地，似乎是厉鬼世上唯一留下的痕迹。
“连离离舟都把对手解决了，穆斯云你这个废物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臧小禾一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身边又来了一个人，那男人身着明黄色长袍，身材高大魁梧，光头，形象介于武士和僧侣之间，但他面容恐怖，一道刀疤穿过他的下颚和嘴唇，狭长凶狠的眸子让人不寒而栗。
男人扫了臧小禾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可那眼神却令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个在羊圈里跟另一只厉鬼搏斗的年轻人手里也拿着一根乌金短棍，本来他还跟对面平分秋色，男人这一吼让他打了个哆嗦，差点被厉鬼划上一刀。
“真是不中用。”男人啐了一口，似乎是因为自己的徒弟没有干净利落的解决掉对手而感到丢脸，紧接着再次把目光落在臧小禾身上，嗤笑道：“呵，罗刹身上的味道怎么样？”
“放尊敬些，斩业。”站在臧小禾身前的那名女性呵斥道：“他也是被我们卷进来的。”
“或许应该说是我们救了他，素心。”斩业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
看着一脸不安的臧小禾，素心缓缓蹲了下去，“嘿。”她摘下了帽兜，月光下露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光头。
“不用担心。”她的声音尽可能放的柔和，她素净的面容令臧小禾的心稍稍安定，她柔声道：“我们会保护好你的。”
“看看他的样子你还不明白吗？他成不了行者的，带回去就是累赘。”斩业很快就泼赖一瓢冷水，并对素心的怒目选择了无视，他自顾自地说道：“这种病除非天尊显灵，不然谁都救不了。”
“但他遇到了我们，天尊可没说过救人还分高低贵贱。”素心与斩业对视，尽管她的个子和体型都小了一圈，但眼神仍是丝毫不让。
“但天尊也没说过要’多管闲事‘。”斩业咧开了嘴角，看上去分外吓人。
羊圈那边又传来一声刺痛耳膜的嘶吼，素心双手小拇指与中指相抵，汇成了一个以三角为中心圆形的法印，护住了她和臧小禾，而斩业什么也没做，他眯起眼，任由脖子上青筋暴起。
离离舟和穆斯云从羊圈走了出来，两人脑袋上还沾着几根草料，看上去有些滑稽，离离舟看着臧小禾，目光中带着些好奇。
斩业老不留情地嘲笑道：“连一只罗刹都解决不了，穆斯云，我觉得你还是练练打电话求援比较靠谱！”
“对不起，斩业。”穆斯云低头看着脚尖，神情沮丧。
“嘿。”离离舟顶了顶朋友的肩膀，想让他振作起来。
“把你们弄出来的烂摊子收拾好。”斩业冷哼一声，抱着膀子在一旁等待。
就在这时，一只溜出羊圈的羊一脸茫然地溜了过来，咩咩地叫着，一脸傻样儿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刚刚死里逃生。
穆斯云刚准备伸手去摸摸它，一股大力突然给他拉到了一边，只见那只羊的皮囊下一阵蠕动，紧接着骤然爆开！
它周围四面八方的空气被切割的支离破碎，发出凄厉的尖啸！
穆斯云被吓的肝胆俱裂，他知道自己刚才要还是呆在那里怕不是被分尸的下场，他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师父，斩业松开了他的衣领，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废物。”
眼前的这只罗刹比前两只加在一起还要大，它生有六足，身上的霓唐衣有六色，手中竟还端着一把巨大的单刃阔剑！它口中发出无声的厉啸，所过之处，牛羊纷纷倒地。
斩业眯起的双眼迸发出狠辣的色彩，他双手合十，口含箴言，拉开时，一杆扭曲的长枪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素心双臂交叉于胸口，紧接着双臂一振，她双手的手腕上便出现了一圈圈灿金色的闪电。
六足罗刹以一个夸张的角度挥舞起了阔剑，罡风将大地劈出深深的沟壑，素心和斩业为了保护两名门徒和臧小禾不得不摆出防御姿态，然而那只罗刹竟没有要与他们缠斗的意思，刚释放两道剑波，一个转身竟是要逃！
“不好！”
斩业瞳孔里登时间升起了炽烈的光芒！他单手持枪蓄力，岩浆般炽热的色彩顺着胸膛的疤痕爬上了他持枪的臂膀！
“你想杀人吗！斩业？！！”素心惊怒地吼道。
但斩业仍不为所动，他目光里的犹豫一闪而逝，蓄力的速度竟又徒然加快了几分，就连臧小禾都能感受到他手里的赫赫威势，那感觉比有人徒手捏导弹还要恐怖！
但下一刻斩业手里的光芒黯淡了下去，那如火山爆发般的能量竟被他重新收回了身内。
那只想要逃跑的罗刹像是被施展了某种法术，它脚下的路如镜面般破碎折叠，然后如万花筒般展开，层层延展，那玻璃绽放般的镜花如梦似幻，就它好像怎么跑，也跑不出臧小禾家的门槛。
“沧澜上师？”
臧小禾听出了素心语气里的惊诧、尊敬，还有松了口气。
那是一道身着深红色长袍的修长身影，露在外面的下半张脸显出过分的年轻和俊逸来，他脚踩在空中，在他落足的地方会生成镜面一样的裂痕，却能将他牢牢托起。
红衣男子一步一步从空中走了下来，在此期间素心配合斩业轻而易举地杀了那只罗刹，收缴了那柄宽刃和另外两只罗刹的指骨，素心回来后，一边看着臧小禾一边对沧澜上师道：“上师，这个孩子被卷进了我们这次的行动”
“他不属于我们这里，”斩业打断了她的话，他的语调有点低沉，看样子刚才中途收回那一击对他而言也不是好受的：“他病的很重，与其让他死在营地里，不如让他病死在自己的家中，这对我们而言都有好处。”
他又补充道：“就算治好了也没什么用，他的身体太虚弱了，承担不了太重的工作。”
“来的路上，我就都已经知道了。”沧澜大师的声音空灵悦耳，他缓缓已经走近了臧小禾的身前，伸出一只手探入了他的衣襟，放在了他的胸口上。
这是臧小禾第一次嗅到这位上师身上的气味，有种莫名的心安。
“这是什么？”
离离舟问道，只见沧澜上师从臧小禾的衣领里掏出一块玉佩来，深绿色的玉晶莹剔透，在月光下荡漾着清辉，上面雕着一尊尊者。
“尽管功德积累的还很薄弱，但它是一件功德器。”沧澜上师摩挲了两下，笑了笑，将它放回了臧小禾的衣领里，轻声道：“这说明它的主人是一名虔诚而善良的人，你要好好戴着它，说不定菩萨会保佑你度过这一劫。”
与沧澜对视的那一刻，臧小禾有种凝望着星空般的深邃，犹如沧海桑田，他愣了片刻然后急忙错开，以免让对方觉得自己不礼貌。
“这块玉是我小时候在我爸店里挑的。”他语调有些干干巴巴的。
离离舟恍然：“我说刚才明明来不及救你，原来是这玉佩的原因。”
两名门徒在行者的吩咐下收拾战场，将破坏的环境尽量复原，而斩业和素心手掐法印，白紫色的光晕在空中忽明忽暗，似乎是在清理罗刹留下的气息。
“让你卷进了这场事件我很抱歉。”沧澜上师轻轻摸了摸臧小禾的光头，展颜一笑：“但这或许就我们说的‘缘分’，而‘缘分’往往不意味着坏事。”
“这种缘分我还是不要为好。”臧小禾苦笑。
“那如果这个‘缘分’是加入我们呢？”
见臧小禾呆住了，沧澜上师温和地笑道：“放心，我们不是什么邪教一类的组织，跟你们一样，已经在这片藏地上生活了几千年。”
“我还是不明白。”臧小禾谨慎道。
沧澜上师耐心地解释道：“如果硬要说的话，我们是‘还愿者’。”他看了眼地藏天尊祭拜篝火的余烬，“我们是天尊在凡间的行走，天尊给予我们智慧和法门，让我们拥有超凡脱俗的力量，而我们在凡尘替天尊的信徒实现愿望。”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偶尔也会出现一些‘坏家伙’，就比如今天晚上你遇到的这些。”他莞尔道：“不是有句话说‘既然不能为敌那就拉拢’嘛，所以为了避免你将今天晚上的事情说出去，我们会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决定是否要成为我们的一员。”
“如果你要是选择不加入，我们也不会强行消除你的记忆，只不过那些家伙很有可能再次找上你。”斩业戏谑道：“如果你运气好，在他们找到你之前先病死了也说不定。”
臧小禾身上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不就是根本不给他选择的权力吗？
还未等他开口做出决定，沧澜上师已经提前说道：“但我们现在也处于一段艰难的时期我们需要更快能成长为战力的人。因此虽然素心说的没错，但我更倾向于斩业的说法，所以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后天一早我们就会离开这里。
是加入，还是留下，全凭你自己的选择。”
“如果你想好了，可以去西城的大明寺找我们，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去接你。”
斩业早已不耐烦地催促了，在他看来臧小禾并不是一个值得关注的角色，而另一边离离舟和穆斯云两个学徒也已经完成了清理工作，至少来说从表面上看不出来。
“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
素心朝他点了点头，披上了帽兜，一行人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直到他们的背影彻底小上，臧小禾这才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他打了个冷战，发现后背早已湿透。
地上躺着的老达旦和多吉依旧鼾声如雷，他将两人叫醒，这天寒地冻的在外面睡也不是个事儿，迷迷糊糊醒来的老达旦连忙告罪，知道原因的小禾也没怪罪他们，只是苦了多吉，一脸懵懂地被老达旦打骂了一顿
姆妈扶着臧小禾回到了他的房间，臧小禾坐在自己床上，他掏出今天救了他一命的玉佩仔细端详，沙门状的天尊端的是一副神通广大的慈悲像。
假扮亲人的厉鬼，来历神秘的行者这辈子经历过不同寻常的事儿似乎今晚一股脑儿全堆过来了。
臧小禾轻轻叹了口气，在心底再次默念起须弥藏经来。
“地藏天尊保佑。”
突然间，一阵寒风灌进了屋子里，刺骨的寒冷让他不禁打了个冷战，他竟听到了潮水的声音！
“姆妈？！”
臧小禾喊了一句，可没人回应。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慢慢笼罩在一层暗红之下，他缓缓抬起头，发现天上的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绯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