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不差钱
在山里,在家里,在村中各处的闲话中心,这桩事成了全村人议论的热点话题。
乡亲妯娌们扯闲话的时候都是感叹,这张家的两兄弟,真是村里头年轻一辈当中一等一的能人呀,短短八九个月的光景,就把家里搞得这么红火兴旺,拖拉机、大彩电、大冰箱这些寻常庄稼人都不敢盼念的贵重东西,老张家却一件件往家里捎,现在更加不得了,竟然在市里买了大房子,准备开粉店做生意,张云峰这个土农民野心更大!是要扒拉掉身上的那层泥巴,摇身一变做高贵的城里人了。
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这一天的上午,好些村里的门中人去张家看望,给张家搭把手一起搬家,现在眼瞧着张家要发达了,村里乡亲除了真心实意的帮忙外,也多多少少带点攀附感情的意思,日后他们有啥子事要去市里,也有个落脚的地方,有个说得上话的人嘛。
其实老张家在村里头没有直系亲戚,他家上一代人丁单薄,张云起的爷爷奶奶先后生了四个孩子,但是只有他老爸张六顺顺利的长大成人。
再往上他爷爷那一辈倒是有三个兄弟,开枝散叶后,下边有两个堂伯,一个堂叔,按血缘关系在张云起这一辈还没有出五服,但平日里交往的比较少,也就是过年时串串门,张爸出事坐牢后,关系就变得更加淡薄了。
老妈那边的亲戚倒是很多,他的外婆还健在,下面除了张妈外,还有三个儿子,也就是张云起的三个舅舅,这三个舅舅里面,大舅刘红军为人憨厚,小舅刘红星则单纯贪耍,但混的最好的是二舅刘红兵,这些年来搞小土砖厂赚了一点钱,但是性格有点儿自私贪婪。
张云起永远忘不了的一件事情是,去年他爸出事进了牢里后,张妈为了凑他和春兰的学费,在二舅刘红兵家苦苦求了他整整一天,他才很为难的答应借了钱。
但这也是有条件的,二舅刘红兵跟张妈说他手头上拮据,拿不出钱,只能帮忙去借点高利贷,卖了烤烟后要付一倍的利息。
去年张云起哥俩倒卖烤烟的那段时间,二舅刘红兵听到消息,知道他家赚了点钱后,立马就跑到他家讨债,当时张妈一句闲话都没有,直接按两倍的本金把钱给了他,但是今年过年的时候,张妈坚决不允许张云起兄弟俩去他家拜年。
刘红兵家在云溪村下边的刘家冲,张云峰一家要去市里住这桩事情,其实他早就知晓,但一直没什么动作。
直到清明节这一天,他笃定外甥张云峰会回村里扫墓,就卡着时间点赶到老张家,也没有通知他那另外两个兄弟。
其实刘红兵心里也清楚,去年年初那趟烂事让妹妹对他心怀芥蒂,诶!现在想来,他心里也是悔不当初。
说实话,如果不是事实摆在眼前,打死他也不敢相信这两个外甥这么有能耐,无声无息的,就把一个残破的家庭搞得这么兴旺红火,现在都要去市里开店子办大事业了,这十里八乡的土农民哪个比的上呐?
诶!还是自己眼光浅了,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坏了大事!眼下他想把这门亲续上,让外甥张云峰帮个忙,只怕是困难得很,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想办法找补。
刘红兵提着六斤炒花生上门后,一副很热情的样子,和大外甥张云峰拉了许多关于搬家去市里住的一些四不沾边的话,才慢吞吞地说道:“云峰呐,你的粉店马上要开业了,招服务员了没?”
张云峰摇头说:“还没。”
刘红兵就把烟蒂卷在鞋底下踩灭,说道:“那敢情好,我正想跟你说说你妹妹春丽的事,你也知道的,你妹妹不想在家务农,说没前景,吵着要外出务工,可是她一个小姑娘家的,又没个熟人引路,让她出去我实在不放心,你这开粉店总要服务员,就让你妹妹春丽去市里帮忙吧,她手脚勤快,又是自己人,你用着也踏实。”
张云峰抽着旱烟棒没有吱声。
张妈自打刘红兵进门后就一直盯着他,她太了解这个二哥了,上门准没好事,听到了二哥的话之后,性格刚强的她直接走过去说:“红军呀,现在店子都还没开张,但家里全部资金都砸进去了,现在没打算请人做事,也请不起人做事。你体谅一下这个外甥,他刚刚出去闯荡,自己都顾不过来。”
刘红兵点点头说:“那也成,等云峰的店子生意红火了,再把春丽带上去吧,让她去城里多见见世面。”
张妈和张云峰都没回应他。
刘红兵面上也不尴尬,坐在椅子上拉着张云峰东拉西扯,一会儿说妹夫张六顺坐牢的事儿,一会儿说张妈身体不好去了市里要好好疗养,一直捱到在张家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他酒足饭饱了,才剔着牙签拍拍屁股走人。
他一走,张云起哥俩提着一竹篮的钱纸蜡烛,带着两个妹妹一起去将军岭扫墓。
四月的气候已经转暖,阳光和煦地照耀着解冻不久的大地,将军岭附近的山湾里,桃花又一次红艳艳地盛开了,河两岸的缓坡上,刚出地皮的青草芽子和枯草夹杂在一起,黄黄绿绿,显出了一派盎然的生机,柳丝如同少女的秀发,在春风中摇曳。
烧纸点蜡烛的时候,张云起瞭望着被绿色掩盖的云溪村,心情很舒畅,只是下次来这里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扫完墓后,张云起把春兰叫住,两人走在后头,他想跟春兰说说一家人都去了市里后,她一个人留在龙湾镇中学念书的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再过三个月,春兰就要中考了,临时转学去市里肯定影响她的学习,另一方面,以春兰的成绩,龙湾镇中学也不大可能轻易让她转学。
全家人都去了市里,她一个女孩子留在农村,张云起知道春兰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但是这两天下来,她那张越发秀美的脸蛋上并没有表现出分毫的难过。
这个妹妹确实打小就懂事。
张云起还记得她五岁不到的时候,就缠磨着让老妈给她编了一个小筐筐,整天挽在胳膊上,蹒跚着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去后山捡柴禾。
这些年下来,不管多么饿,穿的多么破烂,张云起从来没见过她向家人开口讨要过什么,在家里的时候,做家务、放牛、薅猪草、下秧苗、采烟叶,她样样精通;念书的时候,没钱买笔和纸,就自己在镇上捡垃圾,考试依然回回拿第一名,甩开第二名N个档次的那种。
或许她那幼小的心灵懂得,以前她们家是个可怜的穷家,穷人家的孩子,得自己争命!
张云起伸手拍了拍春兰的小脑袋,说:“明天就要搬家去市里了,到时候先把你送到学校去,你在学校里,周末补课就留在学校里,放假的话就坐车去市里住,如果傍晚没有小客车,你就找朱达让他送你去封阳县再转车。”
春兰说:“二哥,我晓得的。”
张云起从兜里掏了一台粉红色的爱华随身听递给她:“再过几个月就要中考了,你不要压力太大,至于成绩,顺其自然就好,不管歪好,哥都能保证你这辈子有大出息,在学校里没事的时候也多和同学玩玩,别老是坐在教室里看书,这个是随身听,平时可以听听歌放松一下。”
春兰手指扣着精致的随身听:“这个很贵的吧?”
张云起乐道:“贵不贵有什么关系呢?你哥不差这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