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5、托孤
后来墨绯才知,封礼之在沙场上受过不止一次的伤,可有那么一次,是伤在双手,那便是无法在制墨了,最后一次,便是五脏六腑,伤入膏肓,要他性命的这次。
他不能再上沙场杀敌,便被一个营中的兵卒兄弟抬到了乐至镇安顿,再后来认识了云离少女采蘩。
采蘩不嫌弃他的伤弱之躯,尽管晓得他命不久矣,还是毅然下嫁,两人诞下一子,如今虚岁三岁的封念。
聪慧伶俐,且对于制墨,同样具有封家人才有的天赋,年纪虽小,可已崭露头角。
封礼之甚至都想过,在他死后,就修书一封,让封念母子到易州去,如今遇见墨绯,才晓得易州封家,也是没半个主人在。
墨绯三言两语将她的事说了遍,让封礼之也是唏嘘不已,分明两人谈论制墨之道似在昨天,而今却是面临生离死别。
两人一直聊到月至中天,墨绯眼见封礼之面色苍白无血色,眉目也有疲惫,适才起身告辞。
然,封礼之却是叫过封念,摸着儿子细软的总角,一狠心,让墨绯一并带走。
采蘩虽不明白自个夫君到底想干什么,可也晓得他的为人,不是无的放矢的。
封念自然不愿意离开爹娘,墨绯也不勉强,可封礼之拉过小孩,指着墨绯道,“这是你姑姑,亲姑姑,爹是让你跟着姑姑好生学咱们封家的本事,爹教不了你,但是你姑姑可以。她可是很厉害的。”
封念哪里晓得那么多,他只明白爹爹让他好生学本事。不能让爹娘失望罢了,只得不甘不愿地挪过去拉着墨绯的袖子。看着封礼之,眼眶瞬间就红了。
墨绯低头看了看封念,难掩心头的难过和酸涩,哑着声音道,“我还会在乐至镇多呆几日,不急的。”
封礼之摆摆手,他又转头看了看采蘩,眼里流露出想将采蘩一并托付之意。
采蘩面露哀伤,她紧紧握着封礼之的手。决绝的道,“孤雁不飞,独狼不活,君若不存,妾岂能偷生。”
封礼之身子一晃,差点倒下,他看着墨绯,苦笑出声。
墨绯心有所戚,她迟疑片刻还是道。“礼之,你要保重,我认识怪医九先生,等他来云离。我请他与你一看。”
说出这样的话,已很是违背墨绯的性子,她不想平白给人以希望。也不愿对人轻易承诺,可最主要的。她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封礼之就这么英年早逝。
昔日的美玉公子,风度翩翩。举止清贵有礼,眼下只能从那眉目中去找寻熟悉,又哪里还有曾经的风华。
封礼之只是目光幽深地看着墨绯,并没应声,倒是采蘩听闻,眼底泛起希望的道,“此话当真?怪医九先生会愿意来乐至镇么?”
墨绯点头,嘴角一翘就笑道,“会的,他……欠我人情。”
如此,倒是没必须着急托孤,总归是舍不得自个的孩子,封念留了下来,墨绯与夜莺两人回了客栈。
这以后的每日,墨绯都会往封礼之那边去,并将尤湖留给她的药材分出三之有二,留给封礼之,闲时两人还像从前一般谈论制墨,各色珍品墨丸,信手拈来,倒是好一阵的快活。
便是封礼之都再不复从前病怏怏的模样,眉目舒展,人都精神很多。
墨绯亲自测试了封念的天赋,发xiàn
果不其然,是个好苗子,总是无事,就教导了一些浅显的道理与他研习。
别看封念年纪不大,可封礼之往日也是花了心血的,对墨绯教导的,他竟然一点就懂,墨绯甚至都能想见,待封念成人后,封家是后继有人,再不复从前的局面。
又是十日一晃就过去,白鹭与苦妈是早就回来了,并带回大殷初元帝驾崩,大皇子明月登基为帝的消息。
说来也奇怪,明月称帝后,他居然未曾宣扬墨绯的事,甚至还将嫡妻之位的“古绯”赦封为了大殷皇后。
墨绯在大京买卖墨丸的铺子,玄朱坊和花间词,悉数被查封,配方和墨丸等,却是让兰后用到名存实亡的墨家去了,企图将墨家重新扶持起来。
然,少了墨绯这尊制墨大师,即便是按着配方,所制墨丸,也是差强人意。
大殷的墨丸,恍若一夕之间倒退无数年,不管是技艺还是墨质,都差上很多。
至于大京第一美人的墨卿歌,自然还是按着规矩嫁与云离乐家乐清泊,迎亲的队伍眼下还在路上。
南齐那边的消息就知之甚少,苦妈只是探听到南齐向大殷边境增兵数万,并由南齐皇子亲自挂帅,两国战事一触即发,但到底是哪个皇子亲征,却是不晓得的。
墨绯晓得她该上路了,她去见了封礼之最后一面,要他保重身子,若有事,可送信到云离王都的白家,她此去,会在白家落脚。
封礼之也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他初初道了句,“保重。”
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可任谁也没想到,此一别,竟成阴阳相隔,永不相见。
墨绯离了乐至镇两天的脚程,她并未去牧州,而是途径牧州城外,直接往王都去。
哪知,不过第二日黄昏时分,金乌西坠,天际火红,行至荒郊野外,前无客栈后无歇脚处,苦妈遂在背风的地儿扎了个小帐篷供墨绯休息。
夜莺伺候墨绯,白鹭仗着身手,则去打野味,苦妈并不敢离的太远,好护卫墨绯的周全。
墨绯正迷迷糊糊的当,就听闻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她睁眼,苦妈撩开帐篷道,“姑娘,有一单骑过来。不知是何人,姑娘不若先行出来空旷处。”
也好比躲在帐篷里让人给包了饺子。真要有万一,逃生无门。
墨绯理了理外衫。皱眉出来,就见那单骑上的人老远就朝他们挥着鞭子并喊道,“前面的,可是墨绯姑娘,封礼之的妹子?”
墨绯心头一凛,划过不安,她示意苦妈上前。
苦妈蹿出几丈远,拦住来人,这才道。“你是何人?”
那单骑上的人一身软甲胄,手持大刀,身上还有干涸的血迹,他翻身下马,墨绯这才看清他怀里还抱着个人。
那人抹了把脸,将怀里的人提溜出来,却是封念无疑。
封念晕着脑子四处看了看,猛一见墨绯当即哇的就哭了出来,“姑姑。姑姑……”
“苦妈,将孩子接下来。”墨绯赶紧出声。
苦妈从明显是个兵卒的手里接过孩子,抱给墨绯这才对那人问道,“这位军爷是何故?”
那人从腰上摸出水壶。灌了口水才道,“礼之兄弟人不在了,我去的晚。只救下这小子,礼之兄弟临死前。让我将人给姑娘送来。”
封念抱着墨绯的腿,哭的抽抽搭搭的气都喘不上来。墨绯正摸着他总角安抚,乍一听这话,当即反驳道,“胡说八道,两日前,我尚在乐至镇,礼之夫妇还安好……”
“前日,一伙流寇匪盗闯进乐至镇,不分东西镇,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礼之兄弟奋勇杀敌,可他身子骨不行,敌不过,我本是礼之兄弟从前在兵营的生死之交,到那的时候已经晚了,礼之兄弟就只有一口气,撑着将孩子托给我,让在下送予姑娘。”那人脸上也是愤恨之色,且身上厚重的血腥味,一看就是厮杀过一场的。
墨绯深吸了口冷气,那口气入肺腑,她就觉得五脏六腑都在泛疼,封念的哭声在她耳边响去很远,她抬眸看天,就好似封礼之的音容都还在昨天。
“乐至分东西镇,有大殷云离两国兵力驻扎,又是哪里来的流寇匪患竟会如此大胆,烧杀掳掠,就不怕引起两国纷争么?”她虽心头难过,可到底还有神智在,甚至脑子都还无比的清醒,故而对这人的话是半点都不信。
那人眉目有暗,迟疑了顺才道,“实不相瞒,在下乃大殷兵将,已与几日前收到了从乐至镇撤tuì
的消息,正是如此,才打算临走之前再见礼之兄弟一面,而云离在乐至镇的兵,也早几日就退走了。”
这样的消息,自然是不会让普通百姓晓得的。
“为何会退兵?”墨绯语气很淡的问道,封念趴着她腿哭的累了,夜莺上前,将人抱了起来。
那将士并不多加隐瞒,“大殷,要与南齐开战了,故而朝廷以为,没必要在乐至浪费一兵一卒。”
再问不出更多的消息,墨绯点点头,让白鹭送了一锭银子过去,“有劳军爷,这点小钱,军爷留着吃酒。”
那人却不是个贪婪的,他推拒了后看了看夜莺怀里的封念,欲言又止的模样,“好生待他,在下不便在云离就留,就此别过。”
说完这话,翻身上马,那兵将一拉缰绳,又如来时般匆匆离去。
墨绯却是眸色深寒,她盈盈如白玉的脸上恍若有冰霜凝结,“苦妈,跟着这人,看他所言是真是假,再回乐至镇一趟,查查哪来的流寇,要能遇上,就给我一个不留的杀干净,若不能带回礼之夫妇的尸首,便是骨灰也好。”
苦妈应了声,又转身叮嘱了白鹭一通,这才一人上路。
墨绯带着封念回了帐篷,小孩这些时日赶路急,又是伤心又是惊慌,这会见到墨绯,已然安心睡了过去,就是这般都紧紧地抓着墨绯的袖子,半点都不松开。
墨绯瞧着封念的眉眼,和封礼之的很是相似,眼下无人,她这才眼眶湿润涩疼起来。
封礼之之于她,那已是何兄长墨玄同等的存zài
,且祖父封溥羽对她也是有无法回报的恩情,她早将自个当做了封家的一份子,如今乍然听闻封礼之惨死的消息,又怎能释怀。
这样的情绪郁结在她心口,就成了一种无法解脱的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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