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可敢揭了黑纱
她嘴角向下弯起,浓浓的自嘲从眼梢似藤蔓蔓延攀爬,目光透过黑纱,古绯望着墨玉华,眸光沉静,如水温凉。
十年,多少个日夜,已经足够改变沧海桑田,何况是人心。
“墨色黑沉发亮,釉色明显,字体无发迹,且带隐隐麝香禅味,小墨家所制墨丸,堪称上品之上。”封溥羽捻须娓娓品鉴道。
末了,小厮又将那幅“绯月玉华”的字样依次送到其他四位判司面前,以供鉴赏。
墨商会的罗宋从前便是小墨家的人,这会自然对墨玉华所制墨丸大家赞赏,卫胖子小眼一眯,白白胖胖的肥脸上带起似笑非笑的神情。
而那最年轻的明月公子,从玉冠上垂下的流苏晃动,他捏起墨丸,只道了句,“是为好墨。”
不苟言笑的董式从来话不多,他的想法和封溥羽差不多,遂只点头浅笑附和。
轮到古绯那枚墨丸,封溥羽撩了下袖子,凑近了仔仔细细地看,还伸手指腹摩挲了下,沉吟半晌才开口道,“此墨,质地细腻如滑,色泽轻亮,迎光带紫,墨香清淡沁心,墨同样是佳品,只是可惜模样上逊了半筹。”
黄品元眼都不眨地盯着台上,听封溥羽这样说,他心都提了起来,眉目之间有懊恼,心头瞬间就后悔了,听闻古绯刻模也是一把好手,怪只怪自己不放心,怕露了破绽。
相比之下,古绯就极其淡定,她屈指,轻敲了敲椅子扶手,微微闭上了眼,似乎半点不担心斗墨结果。
台上,鸦青长袍的明月公子晃悠到封溥羽面前,弯腰凑近了看,后又同样看了看墨丸,眉眼斯文地笑道,“晚辈却是和封大家所想不同。”
封溥羽长长的寿眉一挑,“哦?”
“墨者,最初之始,便是用于书写泼洒,后制墨技艺完善,才有今日的珍藏墨和实用墨之分,试问,这斗墨会本身就未规定制墨种类,又何来墨丸形态差异之说,”明月侃侃而谈,耳鬓银丝流苏晃动,点点冷光映衬的他五官越加柔和,“所以,要晚辈来说,此墨在质上胜小墨家墨丸一点,那便能得今日斗墨会的魁首。”
最后一句话,却是将其他制墨师父的墨丸给撇除在外。
旁的家族没多大的异议,众目睽睽之下,即便是外行人,都能看出那两枚墨丸的不凡,是其他墨丸多不及的,更勿论其他,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封溥羽也没不高兴,相反对明月这种说词,他还觉欣慰,大有一种制墨行当后继有人的感慨。
五名判司之间封溥羽和明月出现分歧,剩下三人,卫胖子静默不语,罗宋一吭声,便是维护小墨家,剩下一个董式,故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董式惯性地板着脸,像谁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一样。
他的品鉴方式明显和封溥羽不一样,只见他伸手在砚台里一蘸墨汁,竟毫不犹豫地送进嘴里一舔,上下唇还咂了几下,半眯着眼,仿佛吃的是无上美味。
几个呼吸的时间,董式睁眼,他复又蘸了点墨玉华那枚墨丸研出的墨汁,同样一品。
“古有班孟嚼墨,一喷成字,尽纸有意,老夫董式一生尝墨无数,千奇百怪的味都试过,有那等涩难入口的,也有芬芳甜腻者,而今……”
话到此处,董式目光转到黄家的位置,确切的说是落在古绯身上。
“老夫以为,黄家所制之墨,可胜过小墨家。”
就这么平白的一句话,也没说缘由,直接就摆明了自己的立场,董式站到明月一边,另一边是封溥羽和罗宋,形成平局对峙的局面。
如此,最为重yào
的决定权便到了卫胖子手里。
封溥羽淡笑,“胖子,你的品鉴之词呢?”
别人不好直接开口,可封溥羽没那顾忌,长长的寿眉下笑眯了眼,他看着卫胖子,半点不客气。
卫胖子轻咳一声,慢吞吞地起身,挪动一身的肥肉,腆着将军肚像蜗牛一般到两幅字画面前,他装模作样细细地看了,摩挲着双下巴,小眼有光,瞥了眼小墨家的方向嘿嘿笑了两声,“其实,不管是封老头你的说法,亦或明月小辈的意思,胖子我都觉得有道理。”
卫胖子转了个身,双手一背,可是他四肢比较短,身子肥肉又多,背了下双手根本没握住,他也不尴尬,顺势摆了摆手继xù
道,“我们今个是斗墨会,从来斗墨会便无甚规矩,往年各家有何出彩的手段,大家也清楚的很,故很容易便能分出胜负,可今年的斗墨会……”
话到此处,卫胖子目光灼灼地看着黄品元,话题一转就问道,“不知黄家今年打哪请来的制墨师父,大热天的黑纱遮面,也不嫌热的慌么?”
卫胖子这么一说,封溥羽愣了愣,似乎没明白这和决出墨丸胜负有何关系。
反倒是墨玉华随着卫胖子的目光望过去,他眉心一锁,不着痕迹往罗宋看了眼。
罗宋瞬间心领神会,他站出来冷哼了声,“往年黄家有何能耐,大伙都明白,可今年凭的这般古怪,莫非黑纱遮面是为见不得人的干系?还是这人根本就不是黄家的制墨师父?”
像巨石落水,溅起嘭的水花,所有的人目光随之而来,立马就有其他家族的人应和。
黄品元面色阴沉,似乎没想到在最后的关头,会被这样发难,他咧嘴阴沉地笑了声,“怎的,你们这是联合起来见不得我黄家好了?有本事你们自个也去寻高人啊,想借由这种油头将我黄家驱逐出斗墨会,老夫只一句话——”
“没门!”
古绯暗自摇头,她突然觉得自己前段时间高估了黄品元的手段,在这种时候,竟然说这样挑衅的话,不是将所有的人都推到黄家的对立面是什么?
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就是了,从黄家掳她进府的那日开始,黄品元就该承shòu任何后果。
五位判司不好再开口,若说多了,听在旁人耳里就有碍公正偏帮的嫌弃。
无疑墨玉华深知这点,他嘴角暗影深邃,轻描淡写地对坐小墨家位置的墨成点点头。
于是,众人都没说话之际,墨成站了出来,他白面黑须的脸上有明晃晃的不屑,“你黄家算什么东西,以为谁都跟你黄品元疯狗一样?若没见不得人的猫腻,黄老匹夫你可敢让人揭了黑纱,示于人前?”
黄品元瞧着墨成咬牙切齿,却半点都反驳不了,他不敢让古绯取了黑纱示于人前,半点都不能。
台上的明月公子似乎也起了点好奇,他翻来覆去转着古绯制的那枚墨丸,淡淡的道,“想必很多人都想瞧瞧能制出这种上品佳墨的师父是何人物来着?”
话音落,预料之中的,总有唯恐天下大乱的人出来起哄附和。
黄品元回头瞥了眼古绯,一时之间下不来台。
黑纱之下,谁也没瞧见古绯嘴角的轻蔑,她扬着下颌,视线从明月身上过,心思转了好几圈,揣摩着明月如此为之的企图,绝不是为了小墨家或者黄家能得斗墨会最后的胜利,而是另有目的。
眼见黄家的人沉默没反应,墨成撸起袖子,大步过来,边道,“黄老匹夫,你不动手,五爷我帮你。”
说着,他当真老远就伸手,铁了心要揭古绯的黑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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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神仙传》云:班孟能嚼墨,一喷皆成字,尽纸有意义。释义——班孟能够口嚼墨块,喷出来即成字,写满纸张,文意自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