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参人(下)
章延闿的一道奏折如同平地惊雷,若是参奏林毓庭,大家都觉得正常无比,可是章延闿却直指太后的亲弟弟。有那同张家兄弟交好的,已经默默的思量这,这章延闿怎么就这么大的胆?是谁?章延闿的姻亲,泰宁侯郑濬?或者,是更上面的?是了,除了这个人,还会有谁呢?
这么一闹,与张家有牵连的都在想怎样保住自己;与张家兄弟平日里不和的,都打起了腹稿,打算回去一蹴而就也跟在后头参上去。
还有那中立的,却是将目光转向了皇帝,不论如何,要看皇上怎么发落。
皇帝背着手冷冷的盯着章延闿:“你参谁?”
章延闿应了一声,高声道:“臣参寿宁侯泰宁侯兄弟二人。参郧县知县林毓庭。”
皇帝阴沉着脸,好一会儿道:“谁给你的胆子?”
“回皇上,臣据实所奏,况且臣自幼受圣人教诲,为臣者,当以忠君爱民为先,张氏兄弟误国误民,臣……”
皇帝已经不容许章延闿把话说完:“你还敢强词夺理。张口闭口圣人的教诲,好好好!圣人教你要目无君父?今日,朕就以大不敬砍了你!”
听了皇帝这话,那些原本还想写题本参张氏兄弟的也停止了所谓的腹稿,皇帝这明白的还是偏向张家的么。算了算了。
“万岁不问青红皂白,便随意安臣罪名,臣不服。”
“不服?昨儿有人参你鱼肉百姓,借官府之名与民争利。又有人参你在郧县亏空巨大,朕念你当初在郧县平定当地匪乱。得一方百姓之平安,又及时将亏空填补。朕法外施恩。免了你的不是。可今日,你居然恩将仇报,无故牵扯,随意枉奏诬陷他人,心胸如此狭小。居然敢诋毁舅舅,敢诬陷林家表弟!”
“皇上,何以臣昨日之过,言臣今日之是?臣是有亏空,亏空却没那么多。当日不过是五万斤,何来五十万斤?上津县不过是个中县,库存何来五十万斤?至于与民争产,张氏兄弟才是与民争利,不是与国争利。张家仅五月十七一日便脱逃税收三千两之多,一年国之损失上万。不仅如此,张氏兄弟还家置店房、科私税,纵家奴夺民田庐,篡狱囚。这不是与国争利这是是什么?张氏兄弟乃国之蛀虫!”
在场的众人愣了,这哪里是章延闿的辩解,这明明是对张氏兄弟罪状的数落。方才章延闿念地内容实在是太过于笼统,根本就没实jì
的内容。却不想现在全部抖出来。
可这些偏偏是京官们都晓得事,成天就发生在眼皮底下的事,可是谁敢怎么样?先帝尚不过问。更何况当今。
皇帝阴冷的盯着章延闿高高举起的奏折。突然上前,一把夺过。狠狠的砸向了章延闿:“你大胆放肆,竟敢诋毁舅舅!”
“太祖立国。家法甚严。后妃居宫中,不得预一发之政,外戚循理谨度,不敢恃宠以病民。文皇后临终立言,毋骄畜外家。皇上如此纵容外戚,危害百姓社稷,以致百姓敢怒不敢言,众臣怒目侧视。皇上不容臣奏辩,即武断臣所奏不实。”
“你说你说的是实情,为何朕至今未曾收到任何参奏?”
章延闿磕了头:“所以,臣三参朝廷诸臣。参内阁众臣明哲保身,与圣上毫无谏言;参都察院六部给事中,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无以益民,皆尸位素餐。”
“把他给我押下去!”
众臣何曾想到章延闿居然把他们都牵扯到其中。远远在茶楼上的谭世仪钱明已经是面色惨白,这个……这个……他们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第三折,章延闿怎么突然把众臣都扫了进去?这事怕是要闹大了。原本想着是通过章延闿的参奏鼓动群臣参奏,可是章延闿这么一来,日后可就没人保他。他是这……
见章延闿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皇上再次下令:“还不把这个欺君罔上的家伙给我拖下去。”他随手给了身边某个大臣一巴掌,“君辱臣死!”
皇上的这一次发作,激得旁边的侍卫太监打了个颤儿,过来两三个人,架起章延闿就要往船下拖。
章延闿说着说着,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太祖太宗,我朝要复汉之外家之祸,江山要葬送了,太祖太宗啊!你们睁开眼看看!他们这些个外戚要把江山往死里送啊!”
力谏不成又来哭谏,还搬出了太祖太宗,还说重复两汉外戚之祸。
“皇上实乃商纣,汉献隋炀之君!”
章延闿的这最后一句,再次震惊早已不堪震惊的臣子们。直是说当今圣上是亡国之君,这……这……完了完了!自古哪个君王会任由旁人说自己是暴君亡国之君?
果然,皇上听了此言,气得浑身乱颤,双眸迸发出骇人的火花:“好,朕是昏君,朕是暴君,朕是亡国之君,朕今日就成全你。来人,把他丢到这河里,让他去学学屈原。”
这是让章延闿投河自尽呢。
郑濬在边上越来越觉得事情一发不可收拾,这……收回成命显然是不成的,难道章延闿真的要投河自尽?他要怎么说?
偏偏章延闿硬气的挣脱架住自己的人,跪下磕头,高声道:“谢恩!”站起身,就往船边走,大有投河自尽的架势。
看着章延闿正冠理裳,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郑濬只觉得急,可是有什么法子。突然,他瞧见章延闿嘴角微微翘起,只是那么一丝丝的动作,他好像脑子被人敲打,突然灵光一现,他有主意了:“皇上莫要上了此人的当。”
皇上猛地转过身子:“你说什么?”
“皇上如此处置,到全了他的小人心智。他这一投河,皇上不是要成全他为一代诤臣。万世受人膜拜。而皇上则成了是非不分的昏君。国有净臣,不亡其国。”
郑濬的话刚落音。就听见章延闿道:“屈大夫屈大夫,你虽忠王事。却屡遭排挤,受谗远驱,含恨而死。你孤单了数千年,今日,我便同你一起作伴吧。”
“等等!把他给我拦下!”
可是哪里拦的住啊,章延闿真的就往那河里跳去。
皇上跺着脚道:“还不给朕捞上来?死了他,朕为你们是问。”
谭世仪被吓得彻底没了眼色:“钱先生,姐夫跳下去了?”还真的跳?他以为姐夫不过是做个样子,哪里想到他真的跳啊。
钱明有些摸着门道。不过却也担心章延闿这一跳,可千万别出事,现在天那么冷,大人若不会水,若是那些人有意错过,那大人不就是死定了。难道大人真要拿自己的命?
龙舟周边无数的小舟待命,一听到立马捞人。章延闿不过进了水,随即就叫人捞了上来,湿淋淋的拖到了龙舟之上。
章延闿被冻得面青齿颤。浑身乱抖,说话间上齿碰着下齿:“皇上不是让臣去学屈原?为何又把臣拖了回来?”
皇上内心翻滚的厉害,这个小小的从六品官儿,居然。居然……他默默的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不住大颤的章延闿:“济宁知州章延闿随意捏造罪状,诬告皇亲国戚。实属罪大恶极,天理难容。特命押回京城。朕要亲自审问。”
前一刻还是济宁知州的章延闿,这一刻已经戴着四十斤叫裹了明黄绫布的木枷。塞到了那囚车之中。这是钦犯。而皇帝也没了南巡游玩的兴致,打道回京。
世芸再皇帝下令的下一刻便得到了信儿。谭世仪同章泽闿一左一右的安抚着她:“姐,没事的,没事的。侯爷应过的,一定会救姐夫的。”
章泽闿亦道:“弟妹,没事的。有我在呢,无论花多少银子我都会护着二弟周全的。”
世芸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也不说话,站起身子便开箱子收拾着东西。
“姐,其实这实在是超出我们的预料,其实皇上那也就是做做样子,没想到姐夫会连带了那么多的人出来。还有那么多骇人的话。姐。”
章泽闿忙跟上道:“正是,弟妹。参张家兄弟便是了,怎么连皇上也参了,这……”
世芸停下收拾衣服的动作,睃了他们一眼。
谭世仪同章泽闿叫世芸这么看的有些害pà
了,一个个闭上嘴巴。
“你们是说他参的不对?”
这时候哪里还敢说什么,一个个点头道:“对对对。就是……”
“就是什么?既然参的对,还在这里说什么?”
谭世仪瞧着世芸居然提着个包袱就往外头,忙拦住自家姐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都押解进京了,难道你们要让我待在这里?”
也对啊,只是,只是……
“夫人,不要着急。皇上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大人。”钱明带着方进抬脚进屋。
章泽闿同谭世仪忙跟在后头附和着。
“夫人。皇上今日发作大人,是为了保护大人。皇上要将大人押解回京,难道不就是等同默认张氏兄弟有嫌疑么?再说大人现在是钦命要犯,除了皇明,谁也不能私下对他如何。张氏兄弟即便是想加害大人,也是无处着手。皇上可真是一片苦心啊。”
“是是是。姐(弟妹)放心,皇上是会保护姐夫(二弟)的。”谭世仪同章泽闿不住的保证着。
世芸看着钱师爷平静的道:“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要把戏演完了。出了那么大的事,我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不是说不过去么?”
在世芸那最后的一抹笑容中,大家突然明白了。谭世仪忙道:“对,上京。我们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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