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长兄(下)
大爷谭世懋如今二十八,在通政司经lì
司任经lì
,他长得一张方方正正的脸,薄薄地唇上才留了一排短短的绒髭,一身玄色府绸长衫服服帖帖地罩在他的身上。
见世芸对他行礼,抬起手作揖还礼,走到屋里主位坐下,指了自己对面的位置:“四妹妹坐。”
谭世懋腰身一直,两腿自然分开,双手放在膝盖上。四平八稳的,就跟这是经lì
司衙门,而她则是他的下属。
世芸依言坐在了原先的椅子上。
她跟这位大哥几乎就没交集,只在过年过节瞧上两次,连话也就是拜年贺词,多一个字也没有。所知dào
的是,谭世懋是个冥顽不化,异常的固执的人。谢氏为了他的官阶,费了不少的心思,可他却一点都不领情,只按着自己的步骤,一步步的走。
为了将他从通政司这清水衙门弄出来,谢氏费了不少力qì
,可是,他直接送了一封陈情书到了主官那里,只说要主动请调太仆寺为圣上敬忠。太仆寺是什么地方,就是管马的。偏偏这个时候西北打仗,太仆寺本来就缺人,有人请调,主官当然欣然同意,还勉励了一番。
辛辛苦苦十来年,就是要去为管马,谢氏这哪里能同意,好说歹说,这才让谭世懋作罢。只可惜了这张调令,白白便宜了旁人。为此,谢氏气得好几天起不来。
对这位大哥,她还是存zài
了一点的好感的。
在谢氏所生的三个子女中,只有他为三姐烧了几张纸,服了孝。至于,二哥,只会跟着谢氏盘算着哪天要把哪个庶女嫁到谁家,用来换取更大的利益。
“大哥,我去帮您叫大嫂。”
谭世懋示意世芸坐下:“不碍事。”
世芸坐下,低头垂目,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四妹,我听说今日你那出了事?是怎么一回事?”谭世懋出声问道。
坏事传千里,这才多久就传到了谭世懋的耳里。
世芸老实的道:“鞮红魔怔了,太太派人来把她送出去。”
这是太太那的话,那是不会错,也揪不出什么不妥来,任谁也不敢说太太的不是。
谭世懋浓浓的眉毛皱起:“魔怔了?这是怎么说的?”
世芸摇摇头:“我不晓得。”
谭世懋注视着世芸:“我是问,鞮红好好的怎么会魔怔了?我听下人在那嚼舌根,说鞮红口里直说‘你害得我好苦啊’。这是怎么回事?”
今日不是大奶奶孟氏找自己来问针线,而是大哥谭世懋要找自己问事,却又不好直接问,便通了大奶奶这里。
难怪婉儿泡茶去了那么久还没有回来;难怪谭世懋进来都没有人回禀,却是孟氏早就把人都撵了。
兄妹之间说话,还要避人耳目。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让谭世懋这么在意。回想方才谭世懋问自己的话,一再地追问鞮红的事情。
大哥是看上了鞮红?
因为是她跟前的丫头,所以一直没开口?
“四妹。”谭世懋略微地提高了声音。
世芸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大哥,我真的不晓得。那日见了卓姨妈回来,我跟前的丫头就说她家去了,到了晚上就见鲁大娘进来替她讨太太的恩典,我才晓得她那是要配人了。后来太太发了火,她就回来,到了晚上便那样了。”
世芸的面上露出不解。
谭世懋点了点桌子,问道:“你可知dào
鞮红那日见了什么人?”
世芸摇摇头:“这我便不知。”
谭世懋又问道:“那去了什么地方?”
世芸再次摇头,疑惑地道:“那日我让她去把二嫂上回托我的针线送过去,二嫂那里应该是去过的。至于其他的,我就不知dào
了。”
谭世懋在官场上待了几年,脑子转得快,有的没的他总能串到一起。二弟提议将四妹嫁给徐侍郎姨妈家的傻儿子,鞮红不凑巧过去,想来是听到了什么,不想作为陪嫁丫头过去,想来想去,只有提前配人。却不想,这其中出了小插曲,母亲谈话的时候有人偷听,偏偏她又撞上去。
“大哥,鞮红虽是不错,如今却是病了,大哥……”世芸红了一张脸。
谭世懋听着世芸那半半拉拉的话,又见她满面羞涩,恍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四妹还以为自己要讨她做小,谭世懋不由涨红了脸。
严肃的面孔上泛着一抹可爱的红色。
世芸微微翘起了嘴角。可爱,这个词跟黑面大哥还真是不搭调。
谭世懋见世芸笑了,更是尴尬,整张脸立即变得通红不已,连带着耳朵也是通红。
“四妹,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谭世懋清了清嗓子,抬手要吃茶,见炕桌上只有一杯残茶,就是放在炕桌上,“我只是……”
一想到二弟为了自己的前程,又要跟母亲商量着送个庶妹出去,谭世懋胸口的火便涌了上来,他拍着炕桌:“成日里有这些心事还不如好好的用在书本子上,成天净琢磨些歪门邪道。真是有辱斯文。”
世芸不晓得谭世懋怎么突然之间发起了火,仔细回想自己方才的话,并没有语言不妥。只得默不言语的坐在那。
“这是怎么了?”孟氏走了进来,看着兄妹两个默默地坐着不说话,扬起眉毛,莫不是兄妹俩没谈妥?牛脾气的丈夫,针扎了不叫一声的四妹,这两人怕是闹僵了。
孟氏走进来,瞧炕桌上只有一杯残茶,便道:“怎么只有一杯茶?大爷没给四妹妹上茶?”
谭世懋也回了神,说道:“正要问你,到现在也没见个倒茶的人,怠慢了四妹妹了。”
孟氏忙对世芸陪了礼,一面收拾了残茶,一面叫人倒茶,对着提着茶壶慌慌张张跑进来的婉儿抱怨着:“你这丫头怎么也不给四姑娘倒茶?”
婉儿舍了茶壶,就地跪了下去:“大爷,奶奶饶了我。本想泡新茶给四姑娘吃,却不想没有开水,烧了这半日才好,这才提来,并不是怠慢四姑娘。”
谭世懋板着脸:“向四姑娘赔罪。”
婉儿转了身子向世芸磕头请罪。
世芸忙扶起婉儿,面露赧色:“是我嘴馋,听得大嫂子这里有新茶,才说要吃,不怪婉儿的。”
谭世懋这才冷冷一哼,不再说话。
孟氏亲自泡了茶端到谭世懋跟前:“纶哥儿醒了。爷看看?”又道,“四妹妹方才不也说好些日子没见纶哥儿了么?”
世芸点点头。
纶哥儿被抱了过来。他是谭世懋的长子,上头还有二个姐姐,若不是忌讳孟氏的父亲,谢氏早就让纳妾进门,终于,在嫁进谭家的八个年头,孟氏终于生了个儿子,便是纶哥儿。
如今才一岁多,穿着大红八仙纹饰缎子袄,项上带着银镶八宝璎珞,两只如藕节似的小胳膊上套着一双银手镯。那模样真想是观音身边的金童。
这样肉呼呼惹人疼爱的小人儿送到谭世懋的手中只惹得谭世懋深深皱起眉头。他双手僵直地看着被人塞到怀中的儿子,迷茫地听着纶哥儿对着自己依依呀呀。
谭世懋认真的听了一会儿,转头问孟氏:“他说的是什么?”
孟氏只将纶哥儿从谭世懋怀中抱离,坐到谭世懋对面:“纶哥儿在跟也问安。是不是啊,纶哥儿,这是四姑姑,叫姑姑……姑姑。”
纶哥儿努力地发着音,姑姑到了他嘴里,也成了“咕咕”。
如金童般的纶哥儿招人喜爱,世芸就着孟氏的怀里斗着他,同他说话,得来的是纶哥儿依依呀呀的回复。
“他能听懂我的话。”世芸很是稀奇,继xù
斗着纶哥儿,而纶哥儿瞧着世芸眼生,非但不害pà
,反而凑着过去,一手便抓住世芸项上的金项圈,便往口里送。
唬得一群人见了,忙上去夺,纶哥儿偏以为是要跟他抢,死活不放手,一双鹿眸瞬间蓄满了泪水,偏又不哭,一脸的委屈样,到叫人心疼。
世芸将项圈儿取下来:“也没什么好送的,既然瞧上了这个,就送给你好了。”
孟氏哪里能要。世芸项上的这个项圈是谭家每个姑娘都有的,怎么都不能收这个。
世芸却是道:“就给纶哥儿吧。他戴着这个好kàn。”手里却是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
若是想摆脱谢氏的算计,除了有五妹的相助,最重yào
的是要找个能在谢氏面前同她对峙之人,而这个人便是谭世懋,所以,她必须找机会拉近,而纶哥儿便是一个理由。
孟氏只得收了,却是命丫头取了自己的一个金镶宝石的项圈还给世芸,又问她要不要抱纶哥儿。
世芸指了指自己,有些为难:“我不大会把,若是闪了他的腰,就罪过了。”
孟氏因为见世芸尤为知礼节,对她甚是有好感,见她有喜欢纶哥儿,心里更是高兴,便手把手的教。
世芸只敢僵直的抱着,生怕碰着哪里,偏生纶哥儿是个爱捣蛋的,小鸡鸡一翘,便撒了一泡尿在世芸的身上,唬得奶妈子连忙去接,丫头们则是赶快找给纶哥儿欢喜的衣裳,所有的人都围着纶哥儿转,到忘记了世芸。
还是孟氏指着狼狈的世芸道:“拿我的衣裳来给四姑娘换了。”
这里乱糟糟的,外头还有人跑进来添热闹的:“大奶奶,太太叫您快过去呢!”
孟氏见来人跑得气喘吁吁地,不由皱眉:“什么事?”
那人喘了口气道:“泰宁侯府的人报丧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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