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子门生

  提起尉迟枭,宋乾仪真的没有再说什么,只命瀛仪收好。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让我把孩子生下来。”沉默了许久的宋乾仪终于说话。她想的与宫中传言不甚吻合,云裳既已坐到这个位置,便不会在乎什么名不正言不顺,怕只怕她们母女受到迁怒。
  现在看来也是自己多虑了,宋乾仪看得出,对于这个孩子云裳的喜爱非常,最重yào
  的是她不是做给任何人看的。很多时候云裳会被自己气的甩袖离去,她甚至都会想,这个女王陛下摔不坏她的宫门,会不会找工匠直接把门卸了。
  “原来你一直担心的是这个”笑了笑,云裳的眼睛又飘回晨曦身上,“我留你在宫中并不仅仅因为这个孩子。”
  眼神抬向云裳,她终究还是有目的的吗?
  只听云裳悠悠开口:“放心,我还不是你想象的那般心狠手辣之人。我留下你无关任何恩怨,一来仰慕你的才名,二来敬佩你的气节。”
  连她都没能保住自己的纯真,在这权利争斗之中沦陷,她佩服眼前的这个女子,能够一如既往的恃才傲物,不为权势折服。
  看着她,就好像能看到从前的自己,还有自己身上那懦弱的一面。还有……他在她身上留下的欣赏的目光。
  “其实,我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好。”了然云裳心中所想,宋乾仪终是不吝一笑:“我不屑于后宫争斗,是因为我若出手这些女人必都不是对手,与一群愚者游戏,我没有那个兴致。”
  有些嘲讽的看了一眼云裳,宋乾仪继xù
  ,“这宫中唯一让我提得起兴趣的,便只有你了。”
  对上宋乾仪的眼睛,这是一种惺惺相惜和思想践行的矛盾。云裳没有想到原来自己还是被这个人重视的,只是这种重视还真是有些——令人费解。
  不顾云裳脸上的疑惑,宋乾仪说道:“听说朝廷现在无人可用?”
  朝政上的窘境被人一口道破,云裳的脸色变了一变。不得不说猜透尉迟枭的心思,利用宫中妃嫔她的确很有一套,可是这点聪明放诸在朝堂之上,云裳真的力不从心。
  前朝老臣肱骨之势,可是那都是尉迟枭的势力,现已被云裳迫害的所剩无几。新晋被提拔上来的官员,谋政策略上与之相差悬殊。不得不说尉迟枭的知人善任宏图伟略,的确是一个好帝王,只可惜这个帝王棋差一招,输在了一个女人身上。
  心里感叹,用一个国家一个王朝为代价,来看清一个女人,尉迟枭你觉得值不值?
  “宋妃消息还真是灵通。”都道宋妃恃才傲物,身外之事两耳不闻,今日才知dào
  ,她竟是洞察一切的,看来传言果真都是不可信。
  对于云裳的说辞,宋乾仪不置可否,自顾自道:“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不知陛下肯否一听?”
  “哦?愿闻其详。”
  “前朝有科举考试选才任能,在司徒丞相把持朝政之时长时间被荒废。先王曾有意恢复科举考试,功夫也是做得十足,只可惜没来得及实行,便宾天了。如今陛下不妨继xù
  先王遗命,通过科举考试选拔人才,委以重任,以解任官上的空缺。”
  见云裳黛眉微蹙,若有所思之余频频点头,宋乾仪接着道:“科举考试要经过王榜下达,各地乡试会试殿试,还要考官出题阅卷,层层选拔下来并非短时间内可以结束的。在此之前陛下不妨先通过荐举的方式,先提拔上一批有用之人,暂缓燃眉之急……”
  这一夜宋乾仪说了很多话,云裳多数时候都在听着,偶有不耻下问,宋妃也是通透解答。
  终于明白那么长的时间里,尉迟枭为何哪里也不去单单留在清音阁,明白了宋乾仪的高傲自信从何而来,这个女子的确有骄傲的资本,她的心胸谋略毫不逊色于男子。
  采纳了宋乾仪的建议,云裳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大刀阔斧的改革起来,一代女王存zài
  的本身,便已是对这个社会伦理纲常的挑衅,至于改革她没有太多顾虑,相比之下倒是比尉迟枭还要雷厉风行的多。
  偌大一个雪迟国,千万疆土,万数黎民,就是在一个雅阁之内,两个人女人几次秉烛夜谈中,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时至盛夏,科举考试已近尾声,最后的一环便是前三甲的所有试卷要女王亲自过目,由云裳亲笔定出人选。
  所有卷宗摆放到云裳面前,这些只是她日常繁重工作的一项。她没有尉迟枭幸运,有文武兼备的夜辅助左右,她能够启用的不过是通过利益收买的一些势利小人。短时间内无法培养出一批精锐的死士,就连身边近卫都是许正豪从边关调回来的士兵。
  长时间的劳碌使身体得不到休息,一阵头昏目眩之后,云裳打开了放在最上面的试卷。
  从摆放位置看,这应该就是考官判定的状元了。打开密封的纸蜡,展开试卷。把上面书写的内容仔细看过。经史子集对答如流,策论条理清晰思路分明,果真是安邦定国之才。
  不禁对宋乾仪更加敬佩几分,幸得她出此妙计,自己才能得到这样的人才辅佐。
  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放松,云裳的眼睛看向右侧书写着考生姓名的地方。
  楚境贡生……洛尘!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自己疲劳眼花所至,云裳用力揉了几下双眼,再仔细看去,金钩银划的洛尘二字赫然纸上,这才真的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洛尘,跃入眼帘的两个字,像是打开记忆的一道闸门,回忆洪水决堤一般呼啸而至。云裳整个身体被冲击的晃了几晃,双手扶住椅子两侧的扶手才坐稳了身子。
  洛尘,这个被尘封了多年的名字,这一次竟是在自己的王权案上看到。不管这一个洛尘是不是就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云裳都承shòu不住这两个字在她的灵魂深处带来的巨大冲击。
  直到口中有惺涩的味道,咬紧下唇的牙齿才一点点松开,朱唇轻启,无声的喊着那个名字——洛尘。
  袭燕送宵夜进来的时候吗,云裳还怔怔的坐在那里,眼神呆滞的盯着桌案上的书卷。
  “陛下!陛下……”叫了几声都不见云裳回答,袭燕走到近前查看。
  目光所及并未找出原因,蹲下身来握住云裳满是冷汗的手心,“不过是一份卷宗,怎的这般入神?”尽量放缓声音,袭燕既要拉回云裳的思绪,又怕惊了她。
  掌心传来温暖的热度,一点点暖化云裳的知觉,许久被找回来的声音还带着喑哑,说道:“洛尘,袭燕洛尘!”
  微红的眼眶,期盼的眼神,颤抖的手指向卷宗一侧竖写的姓名。
  寻指望去,哪里的确写着洛尘二字,袭燕一下明了,抱住云裳抖动的更加厉害的身体,柔软的声音安慰道:“云裳,那只是一个名字,我们不知dào
  他是不是就是丞相府中的那个伴读洛尘。而且,这么多年过去,即便是从前的那个洛尘,你还是从前的你吗?你想好了如何面对了吗?”
  闪着泪滴的眸光,从卷宗上慢慢移到袭燕的脸上,久久做不得声。
  袭燕说的没错,几年过去了,她早已不是那个陆婉依,而他还是记忆中的那个洛尘吗。即便是,自己曾经雪迟国王妃,现在雪迟国女王的身份,要如何面对这样的两个人。
  想及此,云裳反倒冷静了。把余下的卷宗全部看完,朱笔御批,朱红的大字上书状元:楚境贡生洛尘。
  阖上所有奏章,勤政殿内,云裳坐在冰冷的王位之上,看着残灯如豆,心潮翻涌,往事历历。
  是小哥哥犯了错误时,代替挨先生戒尺的倔强眼神,是偷偷藏了膳房馒头留给自己的小大人,是摘了野花盘做花环说要娶她做新娘的山盟海誓,是静夜苦等迟迟不来的背弃离别……
  时隔经年,洛尘你还好吗?
  原本定于下月初前三甲进宫面圣,云裳还是提前到十日后。时间仓促,一切从简。云裳尽量安抚自己狂乱的内心,既期望是自己的洛尘哥哥,又害pà
  见到一如从前的洛尘。
  御花园中,云裳肃穆庄严入座,下面主考官员以及金榜题名的考生数十人跪拜身前,凌厉双眸扫过台下众人,王者风范尽显,毫不输于尉迟枭的气势,云裳强迫自己镇定。
  “免礼平身!”退去小女儿的娇羞,收了云王妃的温婉,此时的女子君临天下,旒冕摇晃。
  众臣纷纷落座,士子与官员分坐两侧,个个目不斜视,聆听天子教诲。
  云裳简单的套了几句官话,不过是君敬臣忠的冠冕堂皇。压抑的情感矛盾的内心,想看又不敢看。终于鼓足勇气,眼睛瞟过距离自己最近的头甲状元。
  麦色的皮肤,黑曜石般的双眼,温润如玉的公子气质,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风范。
  杏眼微眯,桌案下的双手紧握成拳,云裳的身体瞬间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