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零零、手腕

  呼延瞳孔猛缩,似是惊得呆了,连那劲风袭面亦未曾动作。
  但那劲风却似虚晃一枪,在警兆升至极致的刹那,便自突兀无踪,仿若又是幻梦一场。
  “难怪血碑他寻你来传讯,旁的不说,胆识的确不错。”
  冷淡之声赞叹一句,便见呼延身前亮起柔光,一块巍峨近万里的巨印正自凝缩,化作与呼延身形等若的仙人模样。他生似中年,道袍如锦绣,道髻古朴,自虚空盘膝而坐,便有古仙之风、悠然之气。
  呼延讪笑,心里却暗自唏嘘万幸赌回一命,随即肃穆作礼,“晚辈兀……”
  “唔?”
  巨印化作的古仙冷咦一声,便自不满呼延耍滑。呼延面皮甚厚,咳嗽两声便自转口道:“晚辈呼延见过前辈!”
  说话间,他身形变化,白泽巨身转眼已然露出真容,化作他原本模样,已然是坦陈相对。
  “看你悟性不错,若非在你身上寻到血碑留下的气息,怕是连我也难看出端倪来。得了血碑些许指点,能将千变万化的本事演绎如斯,你……不错!”古仙瞥了眼呼延,拂须颌首,若有所思。
  呼延这时不敢自夸,便自谦逊道:“亏得血碑前辈指点,晚辈才有今日造化。”
  “无需自谦,天道造化,机缘巧合,皆是你自家命中注定之事。血碑无非顺应天道点化一二,亦不乏私心,你也不必对他感恩戴德。”古仙淡淡一语,不带喜恶。
  提及血碑,以这巨印的身份说话自然可以肆无忌惮。呼延却总承了血碑的情分,加上犹是晚辈,便自不可接口。
  他讪笑两声,面露忐忑道:“敢问前辈称呼?”
  “我为天道史印,自诞生便无所不记,提起争斗的本事,比之其余兄长便弱了太多。”
  呼延那点小心思又如何能瞒过这胸怀万史的古印。古印懒得与呼延来回试探,坦荡道出自家身份,随即道:“称我一声史印也好,唤我一声老史,却也无妨。”
  “怎敢怎敢?”呼延大惊失色,神色愈发恭谨,“既然如此,晚辈便称一声史老前辈吧!”
  “随你。”
  史印随口回应,对如何称呼真就不甚在意。他转身去看,遥遥又幻化出方才最后一幕,目光看向血碑陨落之处,神色复杂,又是一叹。
  “血碑既已朝我等兄弟传来警兆,恐怕境遇已然不妙,不知你是否知晓,他如今……过得可好?”
  呼延早有所料会有这般一问,正自酝酿如何回应,此刻回应便也谨慎,“我早年落难战熊族,机缘巧合曾见过血碑前辈一面,其后只见得血碑前辈落入那战熊族先祖熊罴手中,至于处境如何,却也不敢妄议。”
  “他亦难逃这宿命啊……”史印闻言苦笑,随即幽然出神。
  眼见史印又自神游物外,呼延几番欲言又止,却还是不敢打断史印思绪。
  史印明察秋毫,神色不变,淡然道:“此乃我之圣土,唯有你我,有话但说无妨。”
  得了史印这一句话,呼延暗中察言观色,才敢小心翼翼道:“不知前辈请晚辈到此,有何吩咐?”
  这话说得巧妙,明明是身不由己被拘禁至此,呼延换了个“请”字。显然这古印必有图谋,但呼延如今这境地,换句“有何吩咐”。一样问得开门见山。
  “若我所记不错,你们人族由胜而衰,已有数百万年了吧?”史印并未回应,转而反问起毫不相干的事情。
  虽说不相干,但呼延是何其精明的人物,骤然间已是怦然心动,回答却更见恭谨、谨慎,“史老前辈心怀万史,果然明察秋毫。”
  “不用奉承我。”史印淡然挥手,目光深邃考量呼延,“以你的聪慧,应是听音知味,该能猜出我此言之意了吧?”
  呼延不答,恭敬作揖道:“还请前辈明示。”
  “既然你装傻充愣,我来直说便是。”
  史印依旧淡淡,说得是让呼延激动非常之事,语气却如对酒闲谈般清淡。“我等生来三千至亲,投主者如今已有二千二百余数。陨落者六百有九,其祖器之位亦被顶替。剩余百余之数,或如我般闲云野鹤,四处躲藏,或是自家封印于某处,避世不出。然……”
  “天命所归,连昔年你人族鼎盛如斯,亦难以力抗天,我等势单力薄更是难敌。数百万年间我静观世道变幻,始知无力胜天,这般避难也难逃两种结局。或是被逼效忠谁,或是终有一日大难临头,陨落后祖器之位亦被顶替,想来是何其悲凉!”
  “是以思来想去许久,与其被顶替,不若主动效忠。然如今上界,无论我效忠哪族先祖,怕只是锦上添花,徒增其威势却难被看重。不若斗胆一搏,寻个有成祖之望的后辈投靠,料想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落得的好处应会多些……”
  他徐徐道来,挥袖间呼延面前豁然开朗,已然见到那白泽族司牙、战熊族斯瓦匹剌与那猕猴族的至境先祖激斗追逐的幻象。
  “这三位皆俱气运非凡,成祖的潜质亦远超寻常,以你看来,谁更适当?”
  这一话让呼延像是忽而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本被蛊惑得沸腾的热血,顷刻间心凉透顶。
  “娘西皮滴!不带这么玩人的!说得这般引诱,只道是看好呼老爷我呢!谁曾想这老东西峰回路转,摆了我一道!”
  虽说心头失望、恼火,但呼延也知道,自家修为还难入这祖器史印的法眼。只是被这般玩弄,他心里自然不大好受,没好气道:“既然如此,前辈看着挑便是,想必哪位得了前辈臂助,成祖的成算自然大增。”
  哪想那史印却摇了摇头,“其实……这三个我都不看好。他们俱是各自族中骄子,但须哪位先祖陨落,便能争夺万祖之位,我便投靠也与锦上添花无异,怕只怕待到证就先祖之时,便有恩将仇报之难!”
  呼延心念一动,终是咂摸出了些史印的意图,心头有萌生出希望来,“原来是借机敲打于我,倒也是好手段!这是要讨价还价了!”
  只需猜透了史印的心思,呼延便自镇定,含笑道:“史老前辈此言差矣,祖器之妙想必万族皆知,便是万族先祖亦有所依仗,何至于史前辈所言这般凄惨?莫不是史老前辈还怕鸟尽弓藏?晚辈却不知谁有这般愚钝、痴傻?”
  听得呼延言语,史印愉悦大笑,自得之余亦对呼延的聪颖多了几分赞叹的神色。
  “明人不说暗话,我这数百万年几多推衍,亦曾琢磨出一套秘法。这秘法能让我褪去这身囊,转世投胎为生灵,继而以肉身证道,亦能求得自在。只是这法子颇多凶险,转世后亦会极其脆弱,若是那时受得歹意谋害,亦能让我神智被夺,沦为宿主嫁衣,自该小心谨慎。”
  “史老前辈是要?”呼延听得震惊,呐呐失声,“夺天造化,逆转乾坤,莫非亦想成祖?”
  “正是!”
  史印目光烁烁,紧盯呼延,“只需你立誓助我转世投胎,我立时奉你为主,助你成祖!”
  “容晚辈思量片刻……”
  这诱惑似是唾手可得,呼延反倒愈发谨慎,眼珠一转故作沉吟,才道:“若是前辈转世之后,能投胎人族,这事情……”
  史印含笑,“这是自然!若是投胎去了他族,我亦要过得提心吊胆,假使日后真有成就先祖之望,我亦会以人族自居,绝不会忘恩负义!不仅如此,那遗留的祖器身囊,我亦会帮忙炼化,重凝新灵,保住这祖器之位!”
  “好!”
  既然史印话已至此,呼延再无犹疑,大笑应诺,“我以呼延之名向天道立誓,我成就先祖之后,定助天道史印前辈转世投胎,为人族再造先祖!有违此誓,我必不得好死!”
  立誓之声仿若响彻天地,便让呼延冥冥感受到束缚,让他心生明悟。这誓言不沾因果,却有天道为证,倘若有违,哪怕他已是先祖亦会必遭天谴。
  史印目光似有激动,又似复杂至极,心中唏嘘繁杂百味。
  “虽是命星化身,但你这化身气血充足,分润与我十中二三,滴在我印面上便可。”
  说话间史印已然化出本身,将印面对准呼延,内中却是个古朴的“史”字。
  呼延二话不说,逼出小半圣血洒在那“史”字上,眼见圣血没入,便与史印有了心念相连之感。
  认主之后,史印放开自家五识,呼延便能感知这史印中蕴含的浩瀚力道,凝实厚重到超乎他的意料。虽说力道庞大,但呼延欲图运使却也艰难至极,仿若便要动弹史印一二,亦能将他气血耗干。
  “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原来也是无福消受啊……”呼延苦笑,那欢喜、激动终是冷静下来。
  待得借用史印五识,呼延总算看清外界景致。那三位至境大能犹自在身后穷追不舍,好似史印逃到天涯海角亦不会善罢甘休的架势,让呼延眉头紧蹙。
  “三个至境小辈,本非我的对手,奈何身份敏感,却也动不得他们。”史印也徒叹奈何,随即朗笑道:“不过却也无妨,杀不了他们,我便带你去运河走一遭,总能让他们无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