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八、极至

  这事儿却在转瞬之间,饶是呼延已有数万大海之力,也断非这巨印祖器的对手。
  在这巨印面前,呼延恍若沧海一栗般微小,无论体型大小甚或力道、威势,皆俱如此。在被那巨印逼得将近吞没的当口,呼延不是没反抗过,但他那近四万大海之力凝做刀气撞到巨印身上,仿若以卵击石,便自石沉大海,未能撼动巨印分毫。
  这巨印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轻易将呼延吞没无踪。
  其后三位至境大能倒是看在眼里,只是眼见无非一头白泽小辈,怕也是司牙的后裔,无关大局,却是遭了无妄之灾。斯瓦匹剌与那猕猴族的至境大能自是看得幸灾乐祸,自要借这事儿稀落、挤兑司牙一番。那司牙亦觉面上挂不住,暗骂这后辈不长眼睛,掉了自家颜面,但对得这倒霉晚辈的生死,他连名号都叫不上,自是不以为意。
  这事儿于他们这等境界的大能而言,实在不值一提,只当凑趣看了司牙的笑话,便自依旧对那巨印祖器穷追不舍。他们也不惧会因那圣境小辈坏了这桩大事,毕竟这事儿格调极高,牵扯若非祖器,便是他们这甚或亚祖甚或至境巅峰的存在,区区圣境小辈,还真就没那插手的资格。
  却说呼延,当那巨印撞上的刹那,他只来得及大呼一声“吾命休矣……”,便自被撞得踪迹全无。
  他只道此番怕是一撞之下唯有小命呜呼,唯有暗叹自家时运不济,正自懊丧、哀怨迎候自家寿终正寝的末日到来之际,却听得耳畔骤然寂静,许久无声。他正自诧异,才发觉并无剧痛,连心念亦尚能运转如昔,更觉愕然,“娘西皮滴……莫非又是大难不死?”
  这话说来连他自家亦觉忐忑,悄然睁眼便自四顾,竟寻不见一丝光亮。
  周遭漆黑如墨,他便似这墨中一点,却是伸手不见五指,更罔论旁的事物了。这一幕甚是诡异,仿若在得久了,连他自家此时是生是死亦是恍惚犹疑,似是仍旧活着,又似已然死了,只是不知为何又生出了神智,这事情究竟如何,他亦拿不准。
  好在这厮的确胆大,饶是在此诡谲难明的情形下,他反倒渐至放松,轻咳一声侧耳聆听。
  他这做法并非穷极无聊,一来眼识无用,嗅亦无觉,自然得靠耳识来分辨周遭情形。二来这事情透着古怪,姑且便当做犹自活着,到了这般诡谲之地,也不知有否旁的生灵,轻咳以作试探自也恰当。
  虽说言语一声更好,但他如今毕竟毫无所知,倘若尚有旁的生灵反倒不妙。万祖生万族,万族又各有各自的文言,若是说出话来牛头不对马嘴,却是生怕因此露出甚破绽。
  “咳……”
  这一咳虽轻,细细微微却传出极远,呼延静候许久,却再未听来回音,亦未得来丝毫回应,这便让他面色渐至难看起来。
  他如今已然是大成圣境的修为,便是周遭千万里的风吹草动、羽落水滴之声,但凡他打开来耳识,便不会遗漏分毫。可这轻咳之声落得这般结果,若非是被谁以大能耐刻意混淆,便是周遭太过空旷,少说千万里内再无事物,几可说浩瀚无际。
  “娘西皮滴!”
  呼延忍不住在心头破口大骂,“人都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怎地落到我这儿便自没了后话?”
  换个人落到这般田地,头一遭必定猜疑这是何处,又该琢磨如何应对、脱困才是。这厮此刻不惦念着这些,居然还有心思琢磨他的“后福”在何处,胆大之余,心思也的确非同凡人。
  他又复运起身识,但觉四肢、头颅、身躯俱全,且力道如故,这才松了口气。只是眼识无用的当口,眼不见不为实,他亦觉着这肉身的存在感也不大真实。
  沉吟片刻,这么待着也不是法子,他便自放出神念,语气还算谦和,“晚辈白泽族司牙家兀稽,不知哪位前辈与晚辈逗乐子呢?”
  这神念便无言语之别,但是也得确信周遭还有旁的生灵在时,否则若是对着虚空言语,实在傻得厉害。但如今呼延再无他法,饶是真个犯傻一次,也唯有如此了。
  但得这一声依旧未得到回应,让呼延眉头更自紧蹙,却见眼中恍惚多了一抹光亮。
  头一遭见到,呼延还道是自家眼花,惊疑不定。待得凝神去看时,果真见到一丝微亮的毫光,细若蛛丝。若非出现在这极致漆黑之中,在寻常时候见到,怕是决然不会留意到。
  那光亮初时熹微,比那初生烛火还要低迷。却不知何故,但见这光亮摇曳,呼延便自莫名的提心吊胆,心惊胆颤。
  “莫非……”呼延眉目猛震,随即眉开眼笑,暗忖道:“这便是我呼老爷的后福?内中却也不知是哪般来历,权且看看再说!”
  极致漆黑之中,仿佛连那岁月、时光亦变得难以琢磨起来,恍惚一日又似一年。也不知究竟在这漆黑里过得多久,那微光不知不觉中稳固许多,隐然有了旺盛之兆。
  “澎!”
  轰然间,那微光竟化作一捧烈火,炽烈燃烧。这烈火驱散了无尽漆黑的死寂,甚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雾霭,将这方圆逐渐照亮,让呼延看这那旺盛火光,心头亦觉温暖,好似重新燃起勃勃生机。
  呼延正自含笑静观,只觉心头似有明悟渐至升起,不旋踵却见那一小簇烈火竟越演越烈,呈现出星火燎原的气势,如若要铺天盖地的睥睨霸气。当这烈火如大海般朝四面八方蔓延,熊熊汹涌朝他席卷而来时,他顿时色变,转身便逃。
  “看戏也能看出祸事来?真个城池起火,殃及我这池鱼不成?呼老爷我何时变得这般倒霉、悲催了?”
  又是无妄之灾,呼延一时间欲哭无泪,身化流星企图遁入黑暗里。哪曾想那烈火看似来得缓慢,实则似缓实快,比他这流星之速快出何止千百倍,转瞬又自被烈火吞没其中!
  “要我身死真个轻易至极,何至于玩弄于我!要是个爷们,就给我个痛快死法!”呼延此刻真个怒了,抢在那烈火临身之前,朝周遭昂扬怒吼。
  依旧无人回应,只是呼延运力至极,本欲抵御那看似至热的火焰时,忽而又愣怔当场。
  原来这烈火临身之时,呼延居然毫无所觉,只是觉着不明真假的暖意,却并无意料中那几可燃灭圣体的至热焚烧之感。他还当是自家错觉,但凭借遮天蔽日的火光印照,已然能看清自家肉身如浴烈火,已被烈焰包围,却真就安然无恙。
  “究竟……究竟怎么个回事儿?”遇得这许多匪夷所思的场面,呼延彻底懵了。
  这似真似幻的场景,还未等得呼延回过神来,便又生出变数了。
  原来在这烈火汹汹中,四面八方那无边无际的漆黑雾霭好似蜡、冰,稀薄的被烘烤弥散,浓郁的便被团团烈火包裹其中,如若化作了雾茧,被烈火锻造甚或孕育,玄妙得非同寻常。
  呼延犹自迷惘,只是灵光乍现,凝神看清那烈火中密密麻麻的雾茧之数,顿时眼珠越瞪越大,终是滚圆得难以置信。
  “这是万……万数?万祖?难不成便是天地初开,万祖诞生的场景?”
  还不待他想通其中关窍,猜透个中玄妙,那万数雾茧已然被烈火烘烤得愈见凝实,隐约可见内中轮廓。呼延早已得了《万卷兽身图》,连猜带蒙的,便将这万数雾茧与那万族万祖逐一对上了号。唯有三个雾茧那膜层太过厚实,却是怎也看不通透,料必便是日后运途坎坷的三阳无疑。
  既然看出了些许门道,呼延再行细看,便又看出诸多端倪。在这万数雾茧周遭,尚有成千上万大小不一的雾团。
  这些雾团虽比不上万数雾茧大小,但内中最大的九大雾团,比之万数雾茧也只微微小了一号,说不得便该是日后的九月。而再其下便是三千又小一号的雾团,想来便该是三千祖器。其下更小的雾团成千上万,多不胜数,若是呼延所料不差,应是日后那浩瀚星海里的漫天星辰。
  “若是如此……”呼延若有所悟,忽而蹙眉不解道:“这三阳九月万祖俱在,可那开天辟地又是如何说头?这大雾大火的,哪来的天地?又哪来的大道?”
  他冥思苦想不知多久,那万数雾茧已然透出浓郁到了极点的生气,好似内中孕育的强横生灵,已然迫不及待想要破茧而生了。
  “呲啦!”
  但听得细微声响,离呼延最近的那一团雾茧,隔着朦朦胧胧的茧膜便见内中一道爪影倏然电闪,雾茧应声而裂。
  “吆————”
  一声嘹亮啼鸣,内中巨大身影扑棱巨翅,仰天长啼。呼延一眼认出,这独爪羊头的模样,说不得正该是商羊族先祖商羊。
  似是被商羊族先祖这啼鸣所激,周遭雾茧纷纷剧烈摇动,或爪影或拳印,甚或隐约有剑光、刀气、枪劲直击茧膜,周遭雾茧此起彼伏被接连撕裂。
  各类雄壮、高亢、尖细、怪异的吼叫嘶鸣不相上下,想来万族先祖俱是唯吾独尊的脾性,才出生便连叫唤声亦斗得不可开交,各不相让。
  但得呼延却早已失神,未曾留意此间的热闹。
  盖因他方才恰巧见得一团雾茧破开,那位先祖所用的刀气,竟是玄妙至极,深奥又复美妙,让呼延忽而间隐约像是亲眼见到了刀道的极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