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一、起浪

  那首领斗篷之下沉默片刻,似在权衡利弊,其后才沙哑回应。
  “不忙!既然知道了是三锻之劫,那我等出手,便是贼人的人劫,正是顺应天意,天助我也!既然如此,正该到最紧要关头再动手,务求一击得手!”
  “是!”
  他身侧那魂修应诺一声,又复闭目捏住身牌,将这话用以晦涩神念传给各路人马的首领。
  正在此时,在众人凝望的仙刀宗后山处,一道雷柱轰然落下,映得天地骤亮!
  借着这霎那天光,才见得斗篷下显出一张历尽沧桑,满是伤痕的冷峻面庞。若是江湖中人见到,怕也觉着面生,该知道这人在江湖似是鲜为人知。
  虽然说这首领甚少有人识得,但若是说起他的名头来,江湖便该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这人“修罗”的名号,在江湖凶名响亮,据说乃是天下有数的大魔头,一言不合也要杀人,其心性冷血、残暴到了极点。自打五百年前这修罗造了一桩血案,因此名动江湖之后,受得正道之首仙刀宗对他发下江湖诛灭令,他犹自逍遥了五百年。
  说起令修罗扬名的血案,与仙刀宗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只因这血案中被灭了满门的门派,正是正道联盟之一的大派描星宗。
  当这事情一传开,立时惊动天下,有人惊叹、畏惧修罗,但仙刀宗掌门孤狼却因此震怒,毅然对孤狼发动了最顶级的追杀令“江湖诛灭令”,盖因在血案中被杀的描星宗掌门苗丹青,正是孤狼的至交好友。
  谁知这修罗真有些过人本事,在江湖人人得而诛之的局面下东躲西藏,过得五百年也未曾了断,反倒成了仙刀宗除魔榜上头一号人物,实为心腹大患。
  只是除了熟知他的人,恐怕江湖里再无人知晓,这响当当的大魔头修罗,其实正是描星宗掌门苗丹青的亲子。
  这世道说白了依旧是强者为尊,他是苗丹青拼了命才保住他,让他逃过一劫,而今反被仙刀宗倒打一耙,颠倒黑白污蔑成为屠灭描星宗的罪魁祸首。
  在遇得这大难之前,他不过是个安于玩乐的公子哥,犹自涉世未深。但得过了数十年,他才艰难查明了当日屠灭自家门派的那些黑衣人的来历,毫无疑问正是仙刀宗豢养的死士。
  当真相大白时,见得仙刀宗欲盖弥彰,他犹自天真以为只要将真相大白天下,就能让世人知道这仙刀宗是何等虚伪,如今想来他这念头实在幼稚得可笑。
  他将自家查到的真相告知旁人,只换来旁人的嗤笑与告密,反倒暴露了自家行藏,惹来仙刀宗阴魂不散的追杀。一个豪门大派与他这逃犯魔头的身份相比较,旁人会信谁的话自然显而易见,于是乎在屡度涉险之后,他终是再度陷入沉默和逃逸。
  也算他气数未尽,开头那最难熬的百余年,他竟屡屡自围杀中逃脱,因此反倒历练了一身本领。当他渡过两重天劫后,一次突围中将那仙刀宗为首之人反杀后,终是渐至生出明悟。
  “这世上还是拳头最大,谁的拳头大,谁才能说话!”
  有了这念头,他开始拉扯自家人马,凭借与仙刀宗、江湖“侠士”们的争杀,居然真个磨砺出一批死忠之士。但得他只觉时机为至,这批人马藏得极深,凭仙刀宗的耳目也难查到蛛丝马迹。
  不止如此,借以修罗的名号渐至响亮,他刻意结交不少深受仙刀宗迫害的“魔门余孽”,甚或网罗诸多魔道宗师。如今在这仙刀宗后山周遭,渡过天劫的宗师何止三、五百数,各路人马又何止百万之众!
  此时此刻,倘若有仙刀宗门人见得周遭场面,怕是要被惊掉了下巴。
  也怪仙刀宗门人兴盛了太久,那孤狼为求渡劫飞升,闭关足有三百余年,对这隐匿里汹涌而成的暗流,竟是毫不知情。
  孤狼这时节实在狼狈,那积攒数百年的万数微粒,在第四重天劫降临时已然泯灭小半。少说有三千微粒,趁此良机彻底脱离他的掌控,遁入虚空轮回洞道,剩余五千余微粒亦在闹腾不休,让孤狼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
  这心劫超乎孤狼的意料,真个算是伤筋动骨,但孤狼也毫无办法,唯有在抵御天劫之际还要分心二用,竭力保住剩下这五千余微粒。若是这五千多微粒也就此失去,等若他那雄心壮志,煞费苦心才造就的局面,都随之付诸东流了。
  总算他这些年参悟的秘法有些用处,在这紧要关头颇有建树,才能将五千余微粒渐至稳住。但得孤狼心头犹自焦躁,“这天劫、心劫已现,怕是人劫亦逃不了!怎地还未到来?这人劫越是拖得久,就越让我心不安……”
  正自焦虑这人劫时,第四重天劫凝聚的十丈雷柱终是轰然落下!
  “轰隆————!”
  雷光照亮天地,密林里修罗双目也乍现精光,低喝道:“动手!”
  一声令下,周遭万数黑衣齐喝应诺,紧随他一道骤然动作,化作洪流奔腾向那仙刀宗后山!
  他身侧那魂修亦赶忙放出神识,将这号令广布各路人马,随即也紧追而去。其后,仙刀宗后山十里方圆外喊杀声漫山遍野,处处涌出大批人马,齐齐杀向孤狼!
  四面八方,皆有强者渡步腾空而起,少说亦是窍脉尽通之辈,而那气息犹自深厚的,便是渡劫宗师。放眼望去,虚空中亦是人影密布,何止万数。
  那仙刀宗后山山巅,孤狼大弟子早已见到变动,惊得瞪眼如圆,立时暴喝示警,“大敌将至!定要守住大阵!”
  虽说仙刀宗弟子久经历练,但又何曾见过这般大场面,一时间亦有太多人被吓得呆若木鸡。好在毕竟是豪门弟子,听得示警已骤然惊醒,知晓身关性命,自是紧张戒备。
  待得修罗率领的人马浩浩荡荡围在这渡劫大阵之外,忽而有人大笑开来,率先郎喝道:“此刻不反,更待何时?”
  这一声何其突兀,还未待仙刀宗弟子回过味儿来,竟有更多朗笑声齐齐响应。
  “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
  万千吼声汇聚如浪,听得仙刀宗门人心惊胆颤,四顾也不知谁是反贼,自是戒备非常。但看得这渡劫大阵依旧运转无漏,血色华盖看似牢不可破,心头自然又安稳许多。
  谁知就在这时,东方、西方血气骤然散乱,却是两方仙刀宗弟子纷纷收敛血气,立时使得那华盖缺了两角,空门大开!
  阵法之外的百万人马如化潮水,便在仙刀宗弟子尚未回神的当口,已如两道洪流般,顺着东西破口汹涌而入。
  孤狼大弟子脸色惨白,心知大势已去,颤抖瘫坐在地,喃喃间犹自难以置信。
  “竟真个有人反了?何处来的这百万之众……”
  若是无人策反,这渡劫大阵的威力,足以承受这百万人猛攻而牢不可破。但得大阵一破,以仙刀宗这三、五十万门人对上这凶神恶煞的百万魔门,胜负不言而喻。
  好似一场杀戮的盛宴,这百万人中少说有大半出生魔门,为了今日这大事已然隐忍了太久,此时终是得以杀个痛快。
  而仙刀宗毕竟寡不敌众,兵败如山倒般,倒有许多心生怯意,四散而逃,自是益发溃不成军。
  只是今日着重在孤狼,眼见其余仙刀宗门人各自溃逃,倒也无人追捕,纷纷将矛头对准了那还在渡劫的孤狼。
  孤狼此刻正自承受那第七重天劫之力,虽见到这骤起的变故,也已分心难顾。待余光见得这众叛亲离、百万人围攻的场景,与本尊渡劫时何其相似,饶是他斩断七情六欲,此刻也深觉心寒,苦涩难当。
  “千算万算,抵不过天算……”
  他终是有了明悟,仿佛真个感受到了些许本尊当年的心情,遇得这般局面之时,心头是何等的绝望。
  便是他足够自负非凡,当这天劫、心劫与人劫三重劫数带来的压力下,也唯有生出挫败之情。
  “哈哈!你这天下头一号魔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还说我等是魔头,比得你这仙刀宗掌门造下的杀孽,岂非要让我等羞愧难当?”
  “渡劫也不寻个隐秘地头,还敢如此狂妄,真个自寻死路!”
  “我们兄弟这般好心,他要送死,又怎能不送他一程?”
  “哈!肖家大兄说得好!”
  “受死吧!今日我便要替我张家六百三十二口人报仇雪恨了!”
  “……”
  叫嚣声、讥讽声、喝骂声不绝于耳,孤狼置若罔闻,却也被那第八重天劫雷力将自家血气消磨得几近枯竭。浮躁而稀薄的血气,越来越压制不住体内微粒的动荡,纷纷飞出他体外。究竟这片刻又失去多少微粒,连孤狼也不可计数。
  他已然浮到半空之上,但周遭纵横往来、不断朝他凶狠递来狠招之人,又岂止万数!那温养期高手的全力一击倒还无关紧要,难以破开他的肉身,但这其中夹杂的数百宗师,但凡击中必定见血!
  孤狼怎能甘愿受死,便不得不挪动身法闪避。只是如此密集的围攻之下,饶是他身法超群、武功盖世,亦在片刻之间便已浑身血伤累累,鲜血淋漓摇摇欲坠。
  “壮志未酬,怎能先死?便是死……也不能死得窝囊!”
  便在这看似穷途末路中,孤狼扪心自问,随即看淡了生死,淡漠间再度举起了自家宝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