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五、谋杀

  刘荆生有三百八十余岁,历经风雨,起起伏伏。他一生阅历何其丰富,只看固阳模样便知此番前来必有深意,遂也不愿耽搁,开门见山何其直爽。
  听得刘荆一问,固阳也便收起玩笑神色,正色道:“刘老,我自幼进得门中,对正气门自是忠心无二。但我生来乃是东浩门固家幼子,昔年惨遭仙刀宗灭门,是家父家母拼了性命才将我送入门来,他们却惨死在仙刀宗追杀之下!家仇深重,我当时虽年幼,却也刻骨铭心,从未忘却!”
  “哼!”
  才听得固阳提起,刘荆便脸色阴沉一声怒哼,唾骂道:“仙刀宗,仙刀宗!又是这仙刀宗!只说他仙刀宗自打立派起,屠灭门派何止百家?如此杀孽如海的宗门,也敢自号为仙刀正道,实在恬不知耻!要是当年老宿……定不会放过这等沽名钓誉的魔门,杀他个干干净净,还天下一个清明!”
  他骂咧两句,随即瞥了眼固阳,颇有些同仇敌忾的神色,毅然道:“你如今已是掌门,却不好亲自出面报仇,且交予老宿去便是!老宿早也看不顺眼这仙刀宗,此番前去定在里头杀个痛快,替你报了这灭门之仇!”
  固阳闻言激动至极,刚要开口却又蹙眉,迟疑道:“此番却是私事,刘老愿与不愿却也无妨,小子我绝不会在刘老面前耍甚掌门威风,切莫为难才是!”
  “嗯?”
  刘荆听得一瞪眼,气得吹胡子,“你将老宿当做何人了?便是你不说,老宿也早有心意,本还打算待得阳寿将尽时便脱离门派,去那仙刀宗的地头好生闹腾闹腾,如今正好两全其美。放心交予老宿便是,你小子莫要再磨磨叽叽,待我去去就来!”
  话音未落,这位正气门太上长老倏然起身,点足便自踏上虚空,衣袖飘舞如御风飞升,迅疾远去。
  “刘老————!”
  固阳急切起身长唤,却哪里还叫得回来,顿时急得一跺脚,忧心忡忡回了主殿。看似忧虑刘老安危,实则固阳心头却是微微激荡,“百余年谋算交好,今日总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虽说这刘荆这些年在后山修身养性,但得骨子里犹自不改那刚正火爆的脾气!再者他自幼便以第二代掌门曲西岐为榜样,但得三百余年却从未有除魔诛邪的大功德,此番得了由头,自然欲行嫉恶如仇之事,我果然算无遗漏!”
  强自压下心头那一抹自得,他坐回掌门交椅上时已是满脸凝重,扬声道:“来人!召集门中长老、执事速速前来觐见!”
  半个时辰之后,主殿大堂中排排交椅,人满为患。
  眼见门中要员几近来齐,固阳睁眼一压掌,议论声嘎然而止,他才沉声道:“诸位长老、执事,此番我召集众位来此一聚,却是事出有因!”
  “想必众位都晓得,我正气门传承万年,自古便是正道执牛耳者。但得近些年来,那仙刀宗名为正道却行妖孽、魔头之事,屡屡掀起杀戮而肆无忌惮,且时常不将我正气门中人放在眼里,气焰何其嚣张!若是真个正道侠士,这正道之首的名头,我正气门让与他也无妨,但得如此邪门魔道,岂能容他横行无忌?”
  “师尊在位时,约束门下,对仙刀宗百般忍让,乃是师尊仁义胸襟。我也不愿轻启杀戮,在位亦让诸位对其卑劣、杀戮之行不与计较。但得方才,我听闻仙刀宗又屠灭了一正道满门,寻刘老借酒消愁,谁知刘老脾性刚烈,嫉恶如仇,一听此事义愤难当,不听我劝阻,已然独自前往仙刀宗去了!”
  这一番话才说出来,四座顿时一片哗然,群情激愤叫嚷开来。
  “前些日子,我遇见那仙刀宗弟子,竟对我百般羞辱!若非掌门下令不予计较,我早也举刀便砍了!而今想来,依旧气愤至极!”
  “这仙刀宗弟子张狂的恶名,江湖谁人不知?便是遇得我等长老,言行亦有诸多不敬。前些日子被其屠戮的紫气剑宗,千余年前便是正道豪门,侠义之名众人皆知,我与其掌门更是故交好友。这等正道,那仙刀宗竟也只因些许争执便将其灭门,其行径与妖魔何异?何德何能敢称正道?刘老去得好!”
  “刘老出马,那仙刀宗谁人能挡?哈哈!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
  听得人声如潮,固阳却是一声长叹,随即待得四座渐至寂静,他才凝重道:“仙刀宗虽无强者,但也不可小觑!近些年这仙刀宗的名头如日东升,着实网罗了一大批心性不正的门派附庸,其势力日益庞大,我怕刘老此去……”
  “怎能让我师尊孤身涉险?”
  堂下一壮硕大汉闻言便双眼猛瞪如牛,却是刘荆的徒儿,如今亦是三重天劫的长老,豁然起身暴喝道:“要是门中有顾忌,俺便脱离门派,这便去相助师尊除魔卫道!”
  他哈哈大笑,虎目四顾,昂然道:“谁愿与我同去?”
  这一号召引得众多人纷纷起身响应,不片刻已然汇聚了大半强者,嚷嚷着便要出门杀向仙刀宗。
  “慢着!”
  固阳喝止众人,皱眉道:“你等虽说强横,兴许能去那仙刀宗掀风弄雨一番,却是难成大气!怕是不止救不回刘老,反倒将自家陷进去,闹得我正气门元气大伤,岂非正中那仙刀宗下怀?”
  义愤众人面面相觑,俱是默然以对,那刘荆徒儿满脸愕然,随即颓丧道:“以掌门之意,莫非又是为了大计,任由我师尊……?”
  “放肆!”固阳瞪眼怒容,怒斥道:“你将我固阳看成什么人了?且不说刘老乃是门中硕果仅存的八重大宗师,因此折损亦会让门中元气大伤,但得刘老往日待我如至亲,我又岂会是薄情寡义之辈?如今召集尔等前来,正是要商议营救刘老之事!你等如此鲁莽,岂非有意坏我大事?再者在正殿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那刘老徒儿被骂得讪讪,闻言却是大喜过望,“营救我师尊?要照我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邀请天下正道共襄义举,乘此良机剿灭了仙刀宗这大魔门,不是更好?”
  固阳若有深意地瞥了眼他,这便扫过在座长老,眯眼道:“你所言也不无道理,且先坐下……诸位长老且先商议,此事究竟做何对策为好?”
  未得半个时辰,正殿大门轰然洞开,一众长老、执事鱼贯而出,满脸兴奋匆匆奔走,或是召集各自弟子,或是匆忙出门邀请同道。整座正气峰,不旋踵便人声鼎沸,如骚动巨兽。
  固阳坐于自家主座上,目光闪烁,兀自杵头沉吟,“这刘荆或成或败均无关紧要,若是成了更好,与那孤狼争斗也怕两败俱伤,到时我寻个时机将他灭口,这内中缘由便再无人知晓。若是败了,更能让正气门上下同仇敌忾,同那仙刀宗激愤一战,总能让仙刀宗就此无存!”
  打定主意,他起身大步走出了殿门,与自家弟子吩咐道:“林愈去牵我马来,其余人等速去飞鸽传书,将我方才亲笔书写这些书信送与各大门派!”
  “是!”
  一众弟子轰然应诺,接过固阳递来的书信,便急匆匆散去。
  固阳漫步下山,到得山脚已然见得门中上下齐聚,放眼望去漫山遍野,何止十万之众。但见人人兴奋、激动,固阳坐上马背亦是意气风发,心怀激荡,扬刀暴喝道:“出发!与我一道相助刘荆长老,共讨魔门仙刀宗!”
  十万正气门中人齐吼如潮,倾巢而出的气势,实为震撼人心。
  仙刀宗所在西北,相距正气门足有千里,便是乘骑千里马快马加鞭,也得十日十夜。
  只是这十万门人俱是修道中人,前来除魔之人起码也是窍脉尽通的温养期高手,若是运起身法日夜兼程,比之千里马还能快上三、五倍去,少说三、两日便能到得仙刀宗那龙骨雪山山脚。
  温养期高手尚且如此,身为渡过八重天劫大宗师的刘荆,便是不急不缓漫步而行,二日一夜也足够他赶路,趁夜潜入仙刀宗了。
  刘荆是脾性火爆,但能够到得如斯境界之人,渡过八重天劫而不死,自然也不傻。
  他当时说得义愤难当,实则到得龙骨雪山山脚,已然有了除魔的计策,并非真个傻得直来直去,单枪匹马便要杀上仙刀宗。在他看来,饶是他如今渡过八重天劫,此举亦无异于送死。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任是能以一敌万,仙刀宗中并无他的敌手,但仙刀宗号称十万弟子,单凭人数也能堆得他如入泥沼。要想一举功成,还得照那老话,“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若是能先将那六重天劫的仙刀宗掌门孤狼杀了,剩下的就是虾兵蟹将,他便能如虎入羊群,真真杀个痛快!
  这般打算,他便自隐匿身形潜入仙刀宗,自忖凭借自家武功,再行偷袭区区六重天劫的孤狼不在话下。
  至于如此偷袭一个小辈,是否有辱自家名头,他倒也不以为意。在他看来此举乃是除魔,便是日后说起来不甚光彩,只需有这除魔卫道的大义,谁也不会在意这些许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