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长生酒(6)

  那是一张皱的几乎看不清上面字迹的小方块纸,好似证明之类的东西.横竖的条纹让福至想努力看清,却不能。顺着褶皱处只能依稀看出几个字。
  胃癌晚期。
  福至看时还不能清晰地理解这四个字,于是脱口而出,“胃癌晚期……”
  屋屋和杜也竟然保持了一致的表情,都又好气又好笑的,还伴着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呃,胃癌晚期?!”说完,福至真的领悟了其中的意思,立即捂住嘴巴,就看对面那个卷发女双手捂住脸,开始嘤嘤地哭泣,并且一直低语:“我没病,我没有病,我快和男朋友结婚了,马上就能穿上漂亮的婚纱,有很多人祝福……有很多人恭喜我……”说到最后,她自己都不忍说下去。
  因为她知dào
  那一切都是幻想,那种想法永远只能在自己的脑中盘旋,而不能实现在生活中。
  “起初……只是不停地呕吐,看见什么都不想吃,我以为是怀孕了,特别高兴……”卷发女双手抱着头,深吸一口气,始终不愿抬起头露出脸,“我家河男朋友家是指腹为婚,所以当他听说我好似怀孕之后特别激动……”
  “我满心欢喜地……去医院做检查,满心欢喜地看着医生,却听到了我这辈子最不想听到的话。”卷发女不断地用手肘摩挲着头发,“我被检查出来时是胃癌早期,那个时候,男朋友家还给我打气,鼓励我,可是病情很快恶化,好像只是一瞬间……我就变成胃癌中期,最后是晚期,男朋友家……包括男朋友都开始疏远我们家。”
  “我说……这也太过分了,还是不是男人!”福至中间插了句嘴,屋屋则没兴致听完,而是晃动着两条小短腿,蹭到福至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头埋在福至的两胸之间,安稳地睡觉。
  “我能理解……我只是不能理解,我很少吃刺激胃部的东西的!我家也没有这种……为什么啊,为什么!”
  她突然抬起头,脸上泪痕斑驳,她勾起嘴角笑起来,“所以我不治了,没有用!”
  福至真的很想给予安慰,比如说一下,自己其实也还有一年零八个多月的时间可活,你这是已知的痛苦,而我则是要面临未知的折磨。
  可是话到嘴边,福至却说不出口,要怎么说,跟她说,不要怕,这世界不是你一个倒霉的人?!
  还是说,没什么,把剩下的日子过好啊!
  这怎么说的出口!未能体会,未能感受,便永远也不能知其苦。
  这么想着,福至竟然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没有人理解她自己的苦,看上去像个乐天派,但是只有自己为何要变成这种乐天派。
  她需yào
  钱,那个未知的父亲除了给予她一半生命以外,就什么也没有留下,就连福至也是姓母亲的姓,从小就只要不仅要受鬼怪追逐的折磨,还要受着没钱的折磨,交学费,吃穿住行,什么都需yào
  钱!母亲一个人打两份工,福至从十二岁就开始送报纸,都是为了赚钱,因为赚钱总要看老板脸色,所以福至才学会了这种乐天派!
  还差不到两年,福至就要大学毕业,学校肯推荐工作,日后自己住的房子会经lì
  差遣补助费,一切好的事物即将开始,却让福至知dào
  自己的大限将至,大喜大悲的心境也不过如此!
  什么叫大喜大悲。
  很清楚用一个例子就能解释。
  上午有人告sù
  你你今天要走狗屎运,你很高兴,下午想着究竟是怎样的狗屎运时,你就踩到了狗屎。
  这就叫大喜大悲!
  一个女人哭,是悲伤,一个女人讲述自己的故事,叫回忆悲伤。
  两个女人哭,叫做分享悲伤。
  因为不知不觉,福至就想哭出来。
  不知dào
  杜也是什么时候从包间里出去的,地毯酒渍还残留在那里,因为长时间的无人打理,使得那上面干硬,褶皱抽缩成一团,不过地上的酒杯都已被杜也收拾干净。
  卷发女用手抹着红肿的眼睛,说了一句,“我不想死……”她继而抿抿嘴,“我不怕开刀动手术,我不怕……满身插管子,可是!这些一点作用都没有!我的头发因为化疗全都掉光了!”说完,她伸手去抓自己的卷发,只是轻轻一扯,就露出一个光洁的头,上面只有一点点头发茬。
  福至开始还看着她,可是没过多久,却也说出一句相同的话。
  “我也不想死……没有人想死……我也还有我重视的人……”福至的双手捧过女子消瘦的脸,现在这样面对面的看,福至才发xiàn
  ,她的脸真是蜡黄。
  “你?怎么……”女子以一种惊奇的眼神看着福至,她想问“你难道和我一样吗”的话,可是又转身猛烈的咳嗽起来,她的胃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即使呕吐,也什么都出不来。
  福至真的哭了。
  眼泪顺着脸颊滴落,正好落到熟睡的屋屋额头上,那小家伙一个激灵,抬起头甩了甩,看着福至的表情,莫名地躁动,想要爬上去,去抚摸福至的泪水。
  “屋屋……”笨蛋福至不哭嘛!
  “我们都不想死……可是……没有办法。”福至拉过那个女人,轻轻拥住她,“人的命天注定的,阎王要你三更死,你活不到五更。”
  怀中的屋屋又是挣扎了一会儿,她挺讨厌那个得病的女人的,因为那个女人身上带着一种怪异的气味儿,挺恶心的,就是人快要死了的气味儿,那是从灵魂到身体,再从身体到心慢慢腐烂的味道。
  “屋!”一堆烂肉!
  蓦地,门又是“吱呀”一声开了。
  杜也这次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他一只手拖着托盘,另一只手关上门,轻轻地走过来,他的发丝还是被拢在耳后,带着一副腼腆乖巧的模样。
  杜也跪坐在福至和那女人的身边,看着两个女人抱着哭做一团,他却笑着将托盘往她们面前一摆,用带着劝导和诱惑的声音。
  说道:“两位苦命的小姐,生命诚可贵,给你们个选择,要喝长生酒吗?喝完之后不用感受死亡的痛苦,只要……”
  承shòu着看别人死去的痛苦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