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腔(1)

  “他在那里是花烛面前相对笑,我这里是长眠孤棺谁来吊……”
  隔着一层暗红色的幕布,老戏台子上传来旦角叹哀悲痛的调子。
  尤礼翘着二郎腿,鞋后跟搭在木质的方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微信。
  “从今后你失群孤雁向谁靠,只怕是寒食清明梦中把我姑娘叫。我质本洁来还洁去,休将白骨埋污淖。”
  耳边传来这尾调,尤礼飞快打字的手一顿,随后将翘着的脚收了回来,大约不到半分钟,红帘掀开,有人走了进来,这人身后还跟着个管事的。
  管事的叫林逢昌,尤礼刚来的时候,负责招待的就是他。
  不过尤礼的注意力大多都在前面进来的人身上,云肩水袖,身段窈窕,更出挑的是那张脸,惹人柔怜。
  林逢昌为站在身旁的人介绍:“少爷,这是北京来的尤姑娘。”
  闻言,被称为少爷的旦角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这尤姑娘生的一尘不染,杏眼白皮,脸上半点妆没有,嘴唇又粉又润,包括身上的装扮,像个学生。
  对上他那双极为漂亮的眼睛,尤礼笑了笑,露出小梨涡来,她伸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尤礼。”
  男人轻握了下她的手,尤礼感受到他的手心干燥温暖。
  面前的男人叫徐放,国海越剧团的团柱子,团骨干。
  还是个在如今越剧界里凤毛麟角的男旦。
  尤礼从父亲尤国章的口中听到过他,他袭承吕派,听越剧的人大多清楚,这吕派唱腔雍容花俏,说实话,男人唱这个,难。
  不过,她不是来仰慕大家之姿的,尤礼清了清嗓子。
  “徐先生,实不相瞒我有一事相求,我想请您去北京唱出戏。”尤礼的声音软糯,带着半分试探半分祈求,似乎是怕他不答应。
  对面的男人闻言,起先定定的看了她一眼,随后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线条柔美,抽出发中的钗子,“烦请尤姑娘另择他人。”
  徐放转身,端坐在木椅上,正前方一片方镜,照出他那张极为好看的脸来。
  拿起卸妆棉,浸过卸妆水后,轻压在阖住的右眼上。
  眼睛闭上了,耳朵就特灵,所以身后女孩低声抽噎的时候,徐放就听得特别清楚了。
  他睁开眼睛,由镜子看向身后的人,她果然哭了。
  来请戏的人不少,被他拒绝的也不少,但他还是头一次见请不到人急哭了的。
  尤礼眼睛生的很圆,哭起来的时候大大的泪珠子往外冒。
  徐放皱眉,就见尤礼扑通一声的跪下,双肩抖的厉害,“徐先生,我小阿姨平生就爱听越剧,五年前您初登台,她便再也没落下您一场,如今……如今她病的很重,时日无多,唯一的心愿就是想真正的听您唱上一曲。”
  时日无多……
  徐放手僵了下。
  尤礼哭的令人动容,眼神悲忸,似乎是想忍住哭意而紧咬着嘴唇,悲伤到极致浑身都在发抖,连站在一旁的林逢昌看到此景都忍不住的叹息。
  可是,规矩就是规矩。
  尤礼来的时候,说是徐放的戏迷,早知道是来请徐放去唱私戏的,林逢昌便不会带尤礼进后台了。
  “尤姑娘,我们团里……”
  林逢昌刚开口打算拒绝,就见徐放抬起手,阻止了他即将要说的话。
  他头未回,手缓缓的落下,坐姿端正,“时间,地点,想看的剧目你发给林叔。”
  尤礼抬起眼来,通红的眼里还滚着眼泪,她深吸了一口气,慌不迭的起身,胡乱的擦了把眼泪,连连给徐放鞠躬,“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从林逢昌那里拿了名片,又问好徐放的接下来行程,尤礼才离开。
  戏台子外面停了辆奥迪Q5,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随着坐进副驾的女人还有外头的热气,扑了陈子一脸。
  “小老板,搞定了?”陈子嘴里叼着支烟,漫不经心的笑,他家小老板这样看着,还真像是个未入尘世的小姑娘。
  “嗯。”尤礼脑袋椅子椅背上,拿手蹭了下眼角,低眸瞥见指身上的水汽,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唇,“陈子,给我支烟。”
  将名片塞进储物盒里,尤礼打开包,取出一支口红,落下前方镜子,大红色度抹在她那粉唇上,抿了下后满意的笑笑,眼底兴味正浓。
  刚从林逢昌那里确定过了,她需要的那几天,徐放恰好有时间。
  陈子乐呵呵的将烟递上,转眼就见尤礼开了车窗,看着戏楼的方向。
  “小老板,那徐放长什么样?”
  “漂亮。”尤礼吸了口烟,半只胳膊都搭在刚冒头的车玻璃上,眯起眼睛,脑子里想起刚刚掀帘而入的男人来,行头扮着,真人比剧照还要漂亮那么一点,至于下了妆之后长什么样,她还真不知道。
  “嘿。”陈子敲了下方向盘,“早知道我也进去看看了。”
  尤礼唇微张,吐出白色的烟雾来。
  脑中晃过那男人抽钗子的动作,扯唇,若不是早知道他是个男人,刚刚她恐怕会错把他当成一个女人。
  “那咱下午回北京啊?”陈子不确定的看着尤礼,欲言又止,尤礼看了他一眼,毫无起伏的笑,“回啊,回去看戏。”
  “少爷。”待尤礼出去后,林逢昌满脸的担忧,“您怎么就答应了尤姑娘了呢?您又不是不清楚老团长立的规矩。”
  国海越剧团是规模比较大的民间越剧团,老团长叫李任意,是徐放的师父。
  团里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允许团里的演员擅自接私活。
  一旦发现,后果严重。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徐放看了眼林逢昌,“林叔,这私活我也不是第一次接了。”
  他起身,脱掉身上的戏服,“您这每次规矩规矩的,磨得我耳朵疼。”
  林逢昌叹气,的确,这不是徐放头一次破例。
  去年东二巷卖豆腐的那家张老头来请戏,他家少爷不是也去了么。
  原因就是张老头那老伴得了胃癌,瘦得皮包骨头,眼看着不行了。
  这辈子就好两口越剧,最心水的越剧演员还是徐放。
  少爷心一软,破例开了嗓。
  往下,还有个三四次,都是这么个情况,他算是看出来了,他家少爷啊,心就软在了情义上。
  林逢昌叹气,祈祷着,这次也千万别让老团长知道了啊。
  手机叮的一声,林逢昌收到了尤礼发来的短信。
  林逢昌边看边叹气。
  正巧贾宝玉的扮演者程香香下戏进来,瞧林逢昌唉声叹气的模样,漂亮的眼睛笑的弯弯,“这徐放是又接着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