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临时变题,令人窒息

  程卿没去看午门的中门洞。
  别的贡士对皇宫是好奇敬畏,程卿没多大感觉。
  在她穿越前的时代,随便买张门票就能进故宫,帝王和宫中妃嫔们起居的宫殿都对外开放,看过了也就没了神秘感。
  每年下雪时,许多游客会涌向故宫拍照。
  故宫里还有许多网红猫可撸,普通游客也吃得起故宫餐厅里几十块钱一碗的杂酱面……昔日的禁宫,在现代社会变成了旅游打卡地,非常亲民,让人如何敬畏?
  不过在现代社会,普通游客都能随便走动的宫廷,在眼下却规矩森严。
  程卿心里不以为然,却没傻到要挑战下宫廷规矩,擅自脱离队伍作死。
  她老老实实跟在章侍郎后面,穿过午门,到了奉天门。
  数丈高的朱漆大门仍然紧闭着。
  章侍郎站定,程卿众人也只能等。
  一直到辰时,朝阳从东方缓缓升起,在一片鼓乐声中,数丈高的朱漆大门才缓缓开启。
  奉天门后就是皇极殿,两者之间隔着一个大大的广场。
  皇极殿就是民间俗称的‘金銮殿’,不仅是殿试要在皇极殿举行,还有皇帝登基,册立皇后等重大仪式都在此殿举行,是皇宫中最巍峨气派的殿宇!
  这样的宫殿,不修筑高高的台阶,如何烘托出它的气派?
  所以皇极殿前的台阶也是整个皇宫最多最高的。
  哦,在皇宫里,台阶不叫台阶,叫‘丹陛’,丹是红色,陛则指台阶。臣子称呼皇帝为‘陛下’,很生动形象的表达了两者的身份关系,皇帝是端坐在高处的位尊者,其他人只配站在台阶下和皇帝说话嘛。
  程卿都想偷偷掐自己一下,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脑子里居然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章侍郎带着程卿等人站在丹陛下,丹陛上站着读卷官和受卷官等数十名朝臣。
  皇帝只是殿试的主考官,为这位主考官服务的是一个由数十名朝臣组成的临时机构。
  这个机构里有读卷官、受卷官、印卷官、掌卷官、弥封官、监视官、提调官、巡绰官、供给官等。
  机构是临时组建的,官员也是临时抽调的,殿试结束后会各归其位。
  但这几十个官员中,有内阁大学士,有六部高官,有监察御史,有卫军武官,还有翰林,零零总总,囊括了朝堂各部各司,可见皇帝有多么重视殿试!
  皇帝还没来,程卿等贡士站在丹陛下,与丹陛上的数十朝臣一起等候圣驾。
  程卿排在第一个,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孟怀谨、程六老爷、王祭酒和梅翰林,都被抽调进了殿试的临时机构。
  辰时一刻,皇帝总算到了,贡士跟着朝臣们进入大殿,五拜三叩后,皇帝身边的内监才叫“平身”。
  皇帝头戴冕冠,前后都有冕旒垂下,又坐在高处,除非仰着脖子使劲张望,否则就那惊鸿一瞥,还真看不清皇帝长什么模样。
  程卿也不是来看皇帝样子的,她是来殿试的——一个年满五旬的帝王,再帅也帅不过孟师兄,中年帅大叔都算不上,有什么好看的!
  叩拜过皇帝后,内阁高首辅宣读了圣旨。
  程卿不敢走神,经过孟怀谨的科普,她知道殿试的策问题目就在高首辅宣都的圣旨中。
  整个殿试,就只写一篇策!
  皇帝提出‘策问’,贡士们回答‘对策’,简单来说就是皇帝在询问贡士们治国方针。
  圣旨以皇帝的口吻,先是谦虚一番,指出自己执政中的未解决的弊端,向贡士们寻求解决办法……如果一些愣头青听见圣旨里皇帝谦虚的口吻,以为自己真的能放飞自我,随意指责朝政,想靠着耿直的谏言博出位的话,那就是纯正的铁憨憨。
  铁憨憨们以为自己慷慨激昂写了数十条针砭时政的建议,皇帝会惊叹其才华委以重任,那真是在做梦,这样的卷子在读卷官手里就卡死了,根本没机会让皇帝本人看见好不好!
  高首辅宣读完圣旨,程卿很是惊讶。
  策问的题目出乎她的意料,皇帝以河台府洪灾为引,问水患的治理,天灾无情,又该如何避免人祸——高首辅话音落下,程卿就觉得殿内有无数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包括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似乎也在看自己!
  天啊,这策问的题目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制的。
  皇帝是在问水患治理吗?
  分明是在说灾银贪墨案!
  程卿大概是三百多名贡士中最有切身感受的当事人,她爹程知远就是因为河台府灾银贪墨案而死。
  水患是天灾,灾银贪墨就是人祸。
  皇帝以此问策,程卿该如何答?
  如果程卿真的只有十七岁,自己父亲死于灾银贪墨案,她应该奋笔疾书,针对此事狠狠针砭一番。
  可这样写,她肯定不能拿状元了,诸位朝臣和皇帝都会觉得她心怀怨愤!
  但不这样写,要粉饰太平,歌功颂德吗?
  那又显得程卿太没心没肺。
  毕竟亲爹就死于水患后的人祸,程卿这个会元满腹才学,更该提出一些有用的意见。
  是选择平庸,还是选择出彩。
  是要稳妥,还是要赌一把?
  如何突出自己的才学,又不触怒皇帝……程卿作为考生面对考题很棘手,殊不知宣读圣旨的高首辅比她更吃惊。
  皇帝是殿试的主考官,殿试的策问题目却是由内阁提前拟定数道,再由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送去皇帝面前,御笔亲选出一道策问作为殿试考题,再密封送还内阁。
  不到殿试开始,连首辅都不知道皇帝究竟选了哪一道策问题。
  河台府水患以及水患后引发的震惊朝野的灾银贪墨案已经过了四五年,此案好不容易才平息风波,内阁又岂会借由殿试时机旧案重提呢——高首辅惊诧的就是这点,圣旨里宣布的策问题,根本不是内阁拟送的,而是皇帝本人临时起意更改了!
  皇帝为何要主动提起此案?
  高首辅看着已经坐在案桌前准备答题的程卿,这就是今科会元,程知远之子。
  高首辅现在很是怀疑,皇帝到底还想不想要‘六元及第’的祥瑞了。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能在不冒犯天威的前提下表达自己的想法吗?
  ——看起来比较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