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二章

  东方明心绪繁杂,心不在焉,一向敏锐的他,这次连南宫姑娘红了耳垂都没发现。
  直到一到如清泉碎玉般的声音传入耳中……
  东方明恍然抬头,这才听清楚暖衣的话。
  “我……”东方明微微一顿,露出一个极轻的笑容,试图抚平南宫姑娘的担忧,“……自然是关心他们两个的,不过,也不是很担心,哥哥足以独当一面,小五自小孤身历练,他们都很强……也许,我更让他们担心。”
  东方明看着面前的姑娘,目光极为认真,这次敏锐的察觉出了她心中的焦急,道:“我们快走吧,还有两千阶梯,兴许我们的亲人便在上头,等我们。”
  这一路行来,东方明知道这姑娘道心有多温柔坚定,那是远非他所能比拟的,便肯定的道:“暖衣,你一定可以爬上去的。”
  至于他自己……
  他无法肯定。
  休憩时间过去,两人踏上第二层。
  初初踏入第二层时,东方明没有任何感觉,身体灵力自如运转,身上也无压的喘不过气的重力。
  他抬步向前,走了许久许久……
  靴底踏在阶梯上,发出哗啦一声,仿佛踏在了时光长河的水面上。
  东方明低头,看到了一面湖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湖面上并非弱冠少年,而且梳着垂髻的孩子。小小的一个,蜷缩成一团,皮肤苍白,瘦的仿佛只有一把骨头。
  他没有修为,没有流月弓,只能无助的苟延残喘,浑身难受的仿佛要死了。
  谁能救救他……
  救救他……
  将他从沉溺之河中拉出来。
  熟悉的面孔从他面前而过,父亲依旧是那副威严而冷漠的样子——可是他明明见过父亲期盼慈爱的样子,不过,不是对他。
  父亲说:“没用的**,不值得费半点儿心思,不如就这样死了吧。”
  眼神淡淡撇过,转身离开。
  母亲一直偷偷哭泣,啜泣声不绝于耳,自责:“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一胎双生,阿冥好好的,“明明”怎么会这样……是我的错……我当初生产时,若是不受伤……”
  长老无视他,侍从偷偷欺负他,学堂的族老总是叹息,对着他摇头,一副这孩子不堪造就的模样……
  可是,他明明那么努力了……明明努力了……
  他边当成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乖巧而懂事。
  对了,哥哥了……
  哥哥会抱他,摸他头。两人小时候一直睡在一起,哥哥总是半夜起来,摸摸他的头。
  东方明总是装睡,即便喉咙痒的要命,也拼命忍着……
  哥哥还会拉着他的手,去庭院散步,去族学上学,哥哥说:明明,别老闷在屋子里。
  好啊。
  我都听你的,哥哥。
  可是,他像影子,一道毫无存在感的影子。影子只有大概的身形,没有五官,被人忽视。
  他在哥哥面前也是如此。
  穿一样的衣服,戴一样的配饰,束一样的小髻……甚至是和哥哥一样的面容。
  可是跟在哥哥身后时,所有人只能看得到哥哥。
  一个意气风发,一个苍白无力。
  父亲会一脸欣慰的看着哥哥:“不错,有进步。”
  母亲抱着哥哥:“阿冥,阿娘就靠你了。”
  长老会给哥哥一分脸面,学堂的族老们摸着胡子称赞。
  他现在原地,总是目送哥哥离开家族去历练……
  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重复,成了跟他完全相反的人生。
  阴影于心底发芽,他其实想摆脱这幅脆弱的身躯,也可以自在闯荡。
  而非在秘境中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
  没事的。他告诉自己。
  不可以责怪哥哥,不可以嫉恨哥哥,不可以让哥哥担忧。
  ——他还有哥哥,是不是?
  只要足够听话懂事,哥哥就不会离开,只要立足于阴影之中,好好当个影子……
  [东方明静静站在台阶上,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仿佛前方是万丈深渊,再也不曾踏出过一步。]
  “唉,又输了。”九荒左手覆于额头,右手投子认输。他对围棋一艺,并没有特殊地喜爱,只是尤其喜欢与女子对弈。看她一颦一笑,满眼皆是欢喜。小小一方棋盘,黑白二子绞杀,看的不过是起手落子,其中蕴含的玄妙至今未曾参透,但自己的心意却是大致明了。
  “若非他痴缠于你,我又如何能有幸听到一声夫君。何时旧地重游,定要寻到他,当面拜谢。”忆起当年时,九荒眉眼弯弯,指尖拨弄着棋笥中的子,边回道。
  “魏巍高山,皑皑白雪,烟波画船,珍馐百味。你带我看过世间致景,尝遍世间致味,才不虚我此次乘兴而来。”神荒缓缓抬眸,紫瞳之内,未曾表露的深情痴缠着眸中倒影,那句唐突的话终是未曾出口,只是在心中默默说道:“一年太短,我想与你,年年岁岁,朝朝暮暮。”
  离之一字太过沉重,神荒自遇到女子从来都不曾想过他们会有分开的这一天,所以猛听到这样的别意,有些不知所措。若不是这三个月的朝夕相处,神荒慢慢了解上官悬壶的性情,也明白了一些人情世故。换作从前的麒麟王,既然是喜欢,就是绑也会将人绑在身边。
  神荒缓缓垂眸,满眼失落。目光落在女子拖地的长袍上,不再说话。目送着人到了窗边,方才缓缓起身。他向来知道女子的美,初时是骄阳下一声甜甜的夫君,然后是甘蔗摊前巧笑嫣然,在后来二人结伴而行,看世间百态。她的古怪机灵,她的洒脱随性,让他无心去看第二人。
  神荒缓步靠近,止步于半丈处。他不知女子为何倚窗而立,眸中风景几何。他也不问,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她的回眸一笑。瑟瑟秋雨,带起凉意,直达心底。到此时,方才想到两人之间何止天堑。他与女子相差几万岁,麒麟结界东方祖辈也曾殒命。更重要的是,从来没想过要勉强她做违心的决定。
  “她说喜欢,是喜欢”神荒乍听这个词,脑子又有些不好用了,刚刚暗下去的眸光再次有了希望之光。他几步走到跟前,刚想开口,听到的却是分道扬镳之期。
  “好,我送你”神荒将外袍轻轻披在女子肩上,转身便离去。
  一时的悲喜难以消化。
  见他还未醒过来,可是手心却都是汗,整个脸色都不正常了,看来这是沉浸在心魔当中了,就是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这么久还是走不出来,看了看日头已经过去数小时,想了想还有决定把他叫醒,虽然这样以后还是会碰到心魔,但是至少这次不会沉迷其中导致死亡】
  用双手握住阿明的双手,在他耳边轻轻喊】阿明,醒来【一声接着一声没有停止,过来许久也没见他醒来,再这么下去他就会沉浸在心魔里出不来了,哪怕出来也会留下后遗症】
  拔下头上的碧玉簪子,款式很简单东西却不简单是明心玉做的上面还刻了阵法,把这个插到阿明头上,然后继续叫他】阿明,那是假的,你不是要去找你哥哥吗?过了这关就可以去找了,不然你可能一辈子见不到你哥哥了
  果然最后一句话还是比较有用的,阿明眼皮动了动,感觉似乎要清醒过来了,不再打扰却没放手。也不知道阿明的心魔是什么,居然这么严重,看来下次碰到他哥哥得提醒下这个事情了,不然心魔越拖越不好有人这么叫他。
  声音很陌生,却又有几分熟悉,可是他分明记得,无论是哥哥还是母亲,都只会叫他“明明”。
  东方明蜷缩成一团,断断续续的咳嗽着,掰着手指头,一次次的数着:
  一天、两天、三天……
  哥哥还有三天才回来。
  [阿明……]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吵的有点儿心烦意乱,东方明抬头,恳求:“大姐姐,你别喊了,我有点儿怕。”
  [你不是要去找你哥哥吗?过了这关就可以去找了,不然你一辈子都见不到你哥哥了。]
  “大姐姐,我哥哥还有三天才回来……”东方明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又掰着手指头,一、二、三……七、八、九……
  不对,他很久没有见到哥哥了!
  如投入心湖的石子,掀起惊涛骇浪,东方明紧紧皱着眉头。
  什么是“过了这一关”?什么是“找到哥哥”?
  是了……
  他在怕三千印证梯,和南宫姑娘一起,那声音是……暖衣!
  东方明缓缓睁开眸子,第一眼,便看到了面前的暖衣。
  他的目光很沉,墨色的瞳孔如浸在黑夜寒潭中。没有一丝光彩,仿佛藏着万千妖魔,张牙舞爪。
  “暖衣……”东方明眨了眨眸子,缓缓恢复正常,手指却在微微颤抖,“谢谢你。”
  将他从心魔中叫醒。
  可是,他却不曾亲自破开魔障,三千印证梯在他身上施加压力,要将他排斥出去。
  东方明颤抖的手拉住暖衣的手时,变得坚定……或者说执拗起来。
  “对不起。”东方明又道,另一只手试探的碰触暖衣脸侧的发丝,“我现在想做一件过分的事。”
  言罢,倾身,在少女细腻雪白的额头上落下极轻的一吻。
  东方明后退数步:“暖衣,再见。”
  排斥强压而来,东方明再也控住不住,整个人向后倒去,摔下上千阶阶梯。
  茶楼之中,吵吵闹闹,在上官家待久了,这样热闹的地方,别有一番韵味,毕竟修炼向来都图一个安静,不容他人打扰。
  止步千阶,那也有外门弟子的身份了,既然都在离殇宫,那么有的是机会升入内门,再成为核心弟子。看着东方冥不似先前般愁眉苦脸,他心情也好了不少。只要是在离殇宫便好,这样随时去找他也不成问题。
  “能入离殇宫,皆是人中龙凤,机缘有的是,何必急于一时?在离殇宫,便可以潜心修炼了。”
  他夹了一口小菜扔进嘴里咀嚼,不再如平时那般冷淡,随意且温和了些,心情不由自主的欢愉。看着东方冥将酒水扫到一边,而拿出了清荷雨露,为他掺满。
  他会心一笑,接过了酒杯,拿起酒杯,故意微微别过头一饮而尽,酒入喉,甘甜而不辛辣,回味无穷,只觉得周身疲惫缓解大半,转回之时不经意的勾了勾手指,碰上东方冥的指尖。
  “好酒。同在离殇宫,我可是会经常来找你喝酒的。”
  以前或许觉得心中所在乎之人不过母亲与弟弟二人,东方冥现在再看看与自己同坐共饮的少年,他的情绪竟皆是随自己变化,胸膛有些温热,东方冥心想大概之后自己所在乎之人会再加上上官秉泽吧。这么多年自己总是在母亲与弟弟面前故作沉稳,面对任何事都要冷静以对,只因在东方家他们除了自己没有依靠,所以东方冥只能将他们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哪怕深入泥潭,跌的头破血流,也要让他们生活在明媚的朗日晴空里。
  东方冥从不知任性是什么感受,无论做何事首先考虑的就是母亲和弟弟决不能受到伤害,因此他从不依着自己性子做事,可是自从与上官秉泽在三千印证梯下重逢之后,东方冥发现上官秉泽所做的每个决定竟都是以自己为先,这世上除了弟弟与母亲还从未有人如此考虑过自己的感受,顿时心情有些复杂……
  东方冥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人别扭的移开脸,只留一个俊秀侧颜,杯中清凌凌的酒液淌过杯沿,沾染那人朱红的唇瓣,流过喉管,而后滑入胸腔,一向冷淡的面色都稍有回暖,东方冥望着那人饮酒的模样,忽觉小指尾被人不经意的轻勾了勾,目光不由变得深邃悠远,心中不仅没有丝毫反感,竟还似一团火在燃烧,却不知要从何处发泄出来,这种感受从未有过。
  往日里对于母亲和弟弟的关心,东方冥感受到的多是如温泉缓缓淌过的温情,温暖而熨帖,可是此时再想起上官秉泽一路以来总是对自己若有似无的关心,东方冥心中所感受的却是如一团烈焰,恨不得焚毁自己心脏的烈焰,灼热而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