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在战场上一瞬间的呆滞带来的定是无情刀剑的夹击围攻,是亲者痛仇者快的惨死。如今虽不至那般,但也足以折磨他的自信了。
  面对学姐冰冷教诲,那其中似乎蕴含着一丝精神力,淌入空气中时自然散发一股清凉,平稳了识海波动。他无奈一笑,这又有何益呢。他四肢已生倦意,肌肉因着长时间情绪的紧绷而略微酸痛,这段时间他当真是忽视了体力训练,跟不上精神的进步速度,真耗到了最终怕就像是活死人一般。
  他轻叹,道一声知晓。略一感知自身情况,已是后继乏力,便做了将余力凝于最后这一招的打算。
  他垂目捏出一道符咒,一旁悬停的星轮飞速转动,浅浅紫色混入金光之中,星轮一转一合,天玑之阳位的阳刻印记在他背后闪现,周身也泛起淡淡的金光来,细看才能分辨这都是以他为中心不断公转的星粒。
  他沉气于丹田,双目紧闭,双腿马步张开,脚跟发力甚至微微陷入泥土之中。既然学姐已言定了规则,这时候他也顾不得讲究什么快狠稳准,只专心蓄力。约莫着有个三四秒他双目突张,金光陡然大炽,在他身侧燃烧成光的火焰海——这皆是极度压缩的第三魂技阳位效果下的魂力。他猛然前冲,身形却比前两次攻击时更加轻巧,白衣蹁跹如火海中怒放之莲。虽看着灵动,那劲道却高过前两击不知凡几,仅是一次点地便飘然到了学姐身前,右手握拳,其上有大一号的金光虚影拳式晃动,明明是一击,却在崩裂的空气中绽放了千军万马之声,其势其威,可见一斑。
  游茗欣终是选择了先将精神力修炼至优秀,这样第二魂技也是一个具有强大攻击力的魂技。再说那天的情形,她倒是起了好奇心,想去摸清楚。
  似是随意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缓缓阖眼开始冥想。伸手而出抖了抖袖口,手背上的金色魂印将光芒弥漫至空气中,招魂铃乖乖待在了她的手心中。运起魂力绕周身一圈后熟练地摸进了自己的识海当中。还是熟悉的金色颗粒,她用魂力将所有的精神力集聚在一起,在识海中就如同在两手心中合成了一个小小的但是高速旋转的金色旋风。快了……快了……她能感觉得到,那种绷紧至极限后危在旦夕的快要崩断的感觉可以将那样的场景逼出来。
  果然,她轻轻松开双手。眼前染出了一幅比先前清晰的多的画面,却只有两物占据了全部的画面。一望无际如血浇筑而成的彼岸花以及绵延起伏根本没有尽头的灰色山峰。山头上还有一丝丝如墨的黑幕。那天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幽幽清远渗透进了人心。
  “这官差,可是不怎么好当的啊。”
  “正是。”
  简单而又富含深意的对话让她这个外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觉得一阵昏昏沉沉,太阳穴刺痛不已。胸口有些憋闷但是识海中一阵通透。适才睁开眼睛。微微晃了晃脑,决定一定要在某天翻阅古籍查找真相。
  她眉眼柔和几分,似冰消雪融,但仍非平日在同门面前的笑意盈盈。将鞭子挂在腰间,手横在空中,细听声音也温润几分。
  “请。”
  同着人一并去了食堂,除却那玉华酥,有份药膳也十分得她心意。几味中药混着红枣,揉了糯米做成糕点,既补血养气又讨了爱好甜点的学生的心意。阿姨管这叫枣润糕,是自家的手艺。
  她端过去在人面前,往他那边推了推,歪头勾唇轻笑道。
  “枣润糕。尝尝。”
  “你很厉害。”她倒不觉得自己厉害,至少在辅助队友这方面比不上她,自己的格斗技术也有很大的不足,才会导致这场比赛打的如此吃力。不难看出她是个很有实力的人,而她向来对具有实力的人抱有敬畏与尊重的心。
  “真的很厉害。”
  平日来落冕树林里的人可不多。自己在搜集对手资料的时候就听说过独孤舒苒的精神力很厉害,至少……她自愧不如。
  那……她会不会也在这儿修炼精神力呢一不小心将心里的话呢喃出声,她怔愣片刻,而后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露出一丝羞涩的笑。
  “抱歉,我有些失礼了。”
  “那……如果是的话,独孤同学可否容我讨教一二”
  夜色深处,杜明珏的拳头死死攥着,不经意留长的白指甲在手心留下了月牙型的血痕,那张平日里少见真实情绪的俊脸逐渐变得扭曲,狠厉的目光注视着离开院墙的几人,那么随意,就像是从三岁孩子手上拿走他心爱的甜饴,只需稍稍用力,掰开他没有你指头长的手掌,不理会他的哭闹反抗,轻而易举地扼杀!
  杜明珏内心如同这肃杀秋夜,暗透冷透了。
  这夜无人掌灯,全府上下四十一具人尸零乱地躺在丞相府上,血腥味不肯散去。一国相位,穿着中衣,步子艰难地“爬”着,这漫长的街,漫长的夜,何时才能从这头走到那头?
  将近天明时分,杜明珏已经满面惨白地坐在将军傅慎仪的里屋喝着热茶,傅慎仪投过去担忧的眼神,二人待茶凉透也未开口说话,只是坐在一起,等待气氛冷热交替。
  “我说过我不会再来打搅你,这次,是我违约在先。”
  杜明珏满是血丝的双眼望向傅慎仪,似乎能用这漆黑的眸子望进他心里,他原本清亮的嗓子变得沙哑,在傅慎仪听起来格外刺耳。
  “你……没必要这么说。”
  傅慎仪尴尬不已,只得痛苦地低头。
  “都无所谓了…我什么都不要,我要沈灵均,把明恩还给我,把明恩还给我!!”
  杜明珏突然疯了一样起身死扯傅慎仪的前襟,他本身没有多少力气,却也能扯得高大的将军脖子生疼,二人挣扎之间带倒了几上的茶杯,碎瓷和暴呵,配上杜明珏满脸的泪水,这足以在傅慎仪本就伤痕累累的心上撒一把盐。
  杜明珏脱力,撒开布料,落叶般跌落,堪堪被傅慎仪抱住,双手再次触摸到这具身体,竟也能体会到久违熟悉。
  杜明珏即便是透支,也无声地要从傅慎仪怀抱挣脱,像是一种本能。那种厌恶已成习惯,不是刻意了,这般细节始终提醒着傅将军,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沈灵均早就对我起了疑心,我像块抹布一样替他擦除污秽,可我还是把你输给他。要你离我远远的,可京城南北如此遥远的距离,还是不足以让沈灵均满足!可他知道我不敢,不敢拿他怎样。“
  “因为,我弟弟在他手里……!“
  “你知道么,我恨啊。“
  杜明珏一口牙要咬碎,像是要把谁撕烂,他眼里凶光毕露,秀气的一张俊脸几乎扭曲。
  “沈灵均连我最后珍视的东西也要夺走,他到底要我如何?!”
  傅慎仪听着回荡在屋里的声声泣血,缄口不言,深知自己没有安慰的资格,却不知杜明珏何时从地上捡了碎瓷片,傅慎仪发觉,猛地去抓他的手臂,未赶得上那雪白的凶器在颈子上逼出一道红痕。
  “我在赌,再赌,我的命到底能不能威胁到你。”
  已成泪人的杜相扬起头颅,再无气力伪装出高傲的表情。
  是日鸡鸣,傅家军层层封锁汧淮,举国震惊,虽是借着为杜相“寻弟”的名义,却也足以让城中人惶恐不安。
  皇宫添宝殿里坐着的沈灵均眉头紧锁,自己这一剂药竟然如此凶猛?内心有些担忧杜明珏是真的要联手傅慎仪造反,幸而他提前做好准备,把鹤唳留了数人在身边。恒芳在身侧伺候笔墨,看见沈灵均神色不宁,开口问切。
  “这个杜明珏,朕始终吃不透,原以为只是个聪明人,又发觉他的狠毒,今日只觉得决绝奇勇。”
  “奴才不敢多嘴,官家您也少操些心,都交给五王爷去打点就行啊。”
  “不操心这个还有别的,宜姐儿这一病就没见好,洹儿找回来,朝中诸多事端也扰得头疼。”
  “明日你再替朕封些钱去寻真观吧,添些香火,也算偿一偿朕对不起她这么多年。”
  “官家天恩。”
  “别忘了把杜明晦回国的事散出去,在将军府多留意点。”
  “早安排下去了,官家放一百个心吧。”
  快要早朝,长水皇帝一夜之间下了无数道口谕,紧锣密鼓地谋划着什么。
  将军府。
  杜明珏累极,堪堪昏睡过去,傅慎仪陪在他身边坐了许久,正打算起身出院,被人喊住。
  “父亲!”
  来人正是傅珩,傅慎仪唯一的儿子。
  “儿不慎听到了父亲谈话,还望父亲不要怪罪儿子。”
  傅慎仪摇头,不愿让长子听出自己情绪不对,却不知悲伤已经写在脸上。
  “儿子不知您与杜丞相的往事,却知道此事绝非表面那般简单,还请父亲三思行事。封城此事说小也可说大亦可,但若是带兵入宫……”
  傅慎仪抬手打断傅珩的话,他明白了。
  卯时一刻,百官就列,钟鸣,早朝。
  家中大变的杜相意料之中并未缺席,身姿依旧挺拔,一身俏紫官服,除开面容变得憔悴不堪,似乎无事发生,傅将军今日却告假。
  朝堂上今日的风向很是统一,参奏丞相将军二人结党营私,武断用事,意图不轨的折子摞了有半人高,佝偻着腰的老文臣指着杜明珏痛骂,唾沫星子却还是不能击弯杜相挺拔的脊梁骨。
  皇帝不知真假地黑着脸,示意退朝,结束这场单方面的口诛笔伐,独留下杜明珏。
  两个侍卫“跟着”杜明珏走进添宝殿,皇帝上座,恒芳陪侍,杜明珏直直地跪下,也不说话,伸手开始脱去外衣,那身象征一人之下的俏紫官袍像是抹布一样扔在一边,沈灵均不开口,侍卫也不知是该阻拦还是如何。
  只待杜明珏褪去冠冕,披散着头发:
  “没了这身衣冠,杜明珏不再是丞相,只是一贱民。”
  “贱民前来请命,求官家开恩,还回贱民亲弟。”
  深深一拜,头磕在墨黑的地板上,冰冷地让人清醒。
  “你怎知你亲弟是朕做的,休得……”
  “官家也不必客套,左右贱民一条命全在官家动动嘴,冒犯请命的并不是丞相,大可不必顾虑。”
  杜明珏说着话,缓缓抬头,直视沈灵均,眼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朕料到你猜的出,却未料到你今日还会出现。”
  杜明珏不理会沈灵均所说,愣愣地看着上位者,突然露出了个略显疯狂的笑。
  “我也猜到您不会还给我,所以贱民自作主张来找了,算算时间,也该找完了。”
  沈灵均闻言,面色突然大变,傅家的人进宫了!
  恒芳大喊来人,身后的两个侍卫“唰”地出剑,架在杜明珏颈子上,那上头旧红未涸又添新红,配上他满眼红丝,整个人有些疯癫模样。
  而鹤唳那边已经大战了数十回合,傅家军虽不是如同鹤唳那般个个顶尖,却也是强者云集,数人缠斗在一起,沈浔此刻不在,鹤唳也渐行渐远,最终杜明恩被打横抢走,可却无人露出懊悔神色,似乎这一切都在计算当中。
  “禀官…官家,皇后娘娘她不好了啊!”
  “什么……宜姐儿!”
  稍显老态的皇帝攥着皇后葱指,舍不得发妻的撒手,赵姩即便是将死,病得脱形,却也能看出美丽,她眼里盛了碎星,絮絮地跟沈灵均说了好一会儿话。
  “不要操心,好好看着洵哥儿,我稍稍睡下,别担心啊……”
  这样喃喃细语,往日叙说的都是浓情蜜意,今日却是撒手人寰的诀别。
  赵姩听着郎君哭着“宜姐儿”,只是苦苦地笑笑,眼睑渐渐闭合。
  沈灵均恸哭,恒芳领着一众宫人跪拜,皆是悲色。
  “传令下去……!”
  沈灵均许久仍不舍放开手,背身对恒芳冷声吩咐道。
  “丞相杜明珏胁迫傅将军,带兵擅入宫内,罪不容诛…凌迟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