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9章 敌不过宿命
说到这里，猛然住口，心说在说下去可就戳到郭靖痛处了。
萧峰既不反驳，也不顺应，只是微笑着看着郭靖。郭靖居然也很有些意动的样子，沉吟一下，将目光转向黄蓉，似乎在征询她的意见。毕晶和母老虎一时大讶，这位还真有这打算啊？倒是丁典胡斐莫声谷，一时大感兴奋，颇有跃跃欲试的架势。
黄蓉蹙眉思索片刻，一连串数字流水价报出来：“现下城中还有兵马一万一千余人，江湖上的朋友还有七百余人，扣除今天殉难和重伤以及老弱病残，能参与守城的青壮年，尚有五千余人，勉力可以运送军资者一万余人。此外，城中粮草还有积蓄，足可供两月之需。只是……只是守城器具不足，火油已经告罄，干柴茅草所剩无几，城里树木已经尽数伐没，民居房梁砖石也几乎全部耗尽。按今天这等规模的战斗，最多……最多只能支撑两天……说不定……”
众人脸色都难看起来，孤城困守六年，襄阳好好一座大城市，竟然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说是油尽灯枯一点都不为过——人口锐减，兵力不足，兵器缺乏，除了粮食还有积蓄之外，其他几乎要什么没什么了，就连老百姓家里的房顶都挑了上城当武器了。可是光有粮食有什么用啊，郭靖又不是神仙妖怪，还能撒豆成兵不成？没有武器，难道用牙去咬死敌人？
黄蓉说得很清楚，最多两天，几千里地，萧峰都不一定能到了！
这时候毕晶也看明白了，合着郭靖这个抗敌司令部里，吕文焕这个名义上的战区统帅，就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后勤部长，所有粮草装备供应、兵力动员都是他的任务。而黄蓉则是参谋长，敌我双方数据对比、战争潜力、战场情报，都在她这里处理，然后汇总出来，由总司令郭靖拍板。
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黄蓉这个参谋长做得很难很难。
郭靖听完黄蓉的汇报，轻轻点点头：“人还勉强够用，武器缺乏么……咱们就用石头砸，也要把元兵砸下去——你告诉大家，把敌人回回炮砸过来的巨石，都搬上城头，作为守城之用！”
黄蓉点点头：“已经在这么做了，”顿了一下又道：“不过，靖哥哥你……”
郭靖摆摆手，转向萧峰：“五天！这五天时间，我给你！五天之内无法成功，那么萧前辈就不用再管这里的事了！”
言外之意，那时候，城已破，我也已经与城偕亡了！很明显，郭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看着郭靖空前郑重的目光，萧峰一句话都不多说，只是重重点点头，站起身来对丁典几个道：“这次就我自己去，到时候，你们跟老毕一起回去，不用等我了！”
丁典胡斐和莫声谷对视一眼，都无奈地点点头。他们其实并非不想去，但是，他们也知道自己无论是武功还是轻功，都难以望萧峰之项背，跟了去只能徒增累赘，拖慢萧峰行动的步伐。
毕晶当时就急了：“萧哥……”心说你这么去了，阿朱那边我怎么交代啊，她跟你历经艰难困苦才得重逢，这才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又要分开？咱想别的辙不行么？
萧峰深深看着毕晶，洒然一笑道：“这阵子叨扰你了，跟你相处很愉快。”
毕晶急得直跳脚，谁跟你说这个了！
萧峰抬抬手：“你回去帮我跟阿朱说……算了！没什么好说的，她会懂的！”
郭靖也没客气，道：“等下我亲率精锐，从城北出城袭扰敌军，萧前辈你从城南……”
话音未落，院外忽然脚步急促，一个带着几分惶急的声音响起：“爹，出事了！”一言未尽，郭破虏已经进门，低声道：“刚刚，田世英、曹彪，率部出城投敌去了！”
郭靖身体一晃，差点坐回椅子上去，勉强稳住身形，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黄蓉急忙握住郭靖大手，关切地问：“靖哥哥你没事吧？”郭破虏也踏上两步，惊呼道：“爹！”
郭靖深吸一口气，脸色瞬间恢复正常，沉声问道：“城门呢？”
郭破虏摇摇头：“城门倒是没事，田曹二人是乘着在北城轮值，用长索垂下城头去的。当时我在西城……”
郭靖这才长出一口气，摆摆手又问：“带走多少人？还有谁？”
郭破虏顿了一下，脸色很难看：“两人手下都带走了，还抓走了武荣……”
黄蓉哼了一声：“早知道姓吕的手下靠不住！吕文焕那边呢？”
郭破虏摇摇头表示不知道。郭靖也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蓉儿算了，我们原本也不能期望所有人都是不怕死的硬汉子，他们这阵子也算立了不少功，出城投降也没有献出城门，总算还未丧尽天良……由他们去吧……”
黄蓉又哼了一声，很明显不同意，只是也没有反驳。
毕晶萧峰等人都被这消息惊呆了，心说还真是哪儿都不缺投降派，人家刚打了几炮，这就怂了？不过郭靖说得也对，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有超出常人的道德标准——郭靖这傻小子活了七十多岁，总算看开了，心胸也厚道。毕晶觉得要是自己，还不得连夜派出暗杀团，趁对面还没完全安定下来，直接取了叛徒首级？想了想问道：“这田什么和曹什么……都什么来头？那武荣又是谁？”
黄蓉面带冷笑：“姓田的和姓曹的都是跟着吕文德和吕文焕十几年的老人，吕文焕一手提拔起来的绝对心腹，二人所辖兵马，超过三千人！那个武荣嘛……是吕文焕的总管！都说他是被抓出去的，谁知道是不是吕文焕特意派出去跟对方讲和谈条件的？”
毕晶当时就吃了一惊，三千人？这不是把襄阳守军三成都拉出去投降了？还不用说这三个人都是吕文焕的心腹，深知襄阳城的虚实，无论对守军战斗力和士气，这都是一个沉重无比的打击！
萧峰霍地转身向外，低声喝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出城！”
“不用了……”郭靖声音居然还很平静，只是目光深处含着一丝苦笑，苦涩地摇了摇头，“时间来不及了。”
郭破虏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毕晶萧峰等人尽皆默然。如果说，原本靠着郭靖的指挥，以及襄阳军民上下一心，还能争取到最大限度的五天时间，但现在，当三成守军弃城投敌，城内士气势必受到巨大打击的情况下，再坚守五天，恐怕只是个美好的梦想了……
想不到谋划了半天，到最后，刺杀行动竟然来不及实施就彻底胎死腹中，毕晶不由一阵黯然。这个时候爆出这样的关键事件，难道真是历史终究无法改变，人，终究敌不过宿命？
萧峰却依然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郭靖摆摆手，站直身子，向着萧峰、毕晶等人肃然拱手施礼：“多谢诸位高义，此番奔走援手之德，郭靖永世不忘。”
毕晶急道：“郭……”
郭靖神态坚定地摇摇头：“我知道你们从哪里来，也知道你们的本事，不过留下来已经徒劳无益，这便请回吧。”黄蓉也跟在他身边，敛衽为礼，夫妻两人竟然再一次送客。
郭破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既不知道今天这些人究竟什么来头，也不知道自己爹妈说话违和这般奇怪——这重重包围之下，这些人怎么来的，现在要走，怎么走？迟疑道：“爹，妈，你们……”
郭靖和黄蓉对视一眼，心意相通，缓缓点头，黄蓉柔声道：“破虏，你去把胜男叫过来，等一下，你们同这几位大哥一起走。”
“走？去哪里？”郭破虏茫然道，“怎么走？”
“这位就是我早年跟你说过的毕大哥。”郭靖指指毕晶，拍拍破虏肩膀道：“这三十年来，你颠沛流离，饱受战乱之苦，后半生希望你能过几天平安日子……对了，你奶奶也在他家里，你去了以后，替我多尽尽孝。”
郭破虏惊讶地看了毕晶一眼，这时候他再憨厚也知道自己父亲什么意思了，急道：“爹妈不走，我哪儿也不去！元兵纵然势大，咱们跟他们周旋到底就是，大不了一死，有何惧哉！”
这一家子啊，怎么都这个脾气？毕晶一阵脑仁疼，冷笑一声道：“就这么走了，那我成什么人了？要走你们走，反正我是不能走。”转过头对萧峰几个道：“你们呢？要不你们先回去？”
萧峰笑着拍他一下：“先不说我们走不走吧，就算我们想走，没你带着，你觉得我们走得了？”
郭靖愕然：“你们？”
毕晶嘿嘿笑道：“这事儿没什么好商量的，要不咱这样吧，等到……”
话刚说一半，院外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刚刚那个黑衣人匆匆进来，急声道：“刚刚钱长老传信，吕文焕派黑杨都统带着几十个人，连夜从东面出城，往元军大营去了！”
郭靖和黄蓉对视一眼，脸上苦涩的意味更浓。郭靖知道妻子终于是说对了，吕文焕的确早起异心，在这种情况下派人道元军大营去，除了商量投降的条件还能干什么？难不成去和对方搞篝火联欢晚会？只怕田曹二人出城，其实就是为这个黑杨都统打掩护的吧？
一个很明显的证据是，白天吕文焕接到元帝诏书，还第一时间跑过来表白心迹，但这一次却毫无动静，他在想什么，已经昭然若揭了。
而猜中了吕文焕心思的黄蓉，脸上也没有丝毫欢愉之色。事已至此，就算猜到了，又能怎么样？
毕晶也叹了口气，看起来自己想的没错，历史终究无法改变，人终究敌不过宿命啊。
黄蓉摆摆手让黑衣人再去严密监视吕文焕，等黑衣人飞快地去了之后，才对郭靖道：“靖哥哥你看……”
“吕文焕只是遣人出城，此事尚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但若是他……”接连接到两条令人震惊的消息，郭靖却依然沉稳，脑子也很清晰，拈了拈颌下胡须，双目中精光一闪，断然道：“我们马上到吕府，将他扣押起来，缴了他的兵权！”
说着大步向外走去，黄蓉紧紧跟上。
萧峰丁典几人对视一眼，沉声道：“大家一起去！”也转身出门。
毕晶和母老虎拖在最后，见郭破虏也紧跟着往外走，低低叫了一声：“小郭你等一下！”郭破虏愕然回望时，毕晶道：“你先去找你媳妇儿，等一下在吕府碰头。”
郭破虏茫然道：“啊？”
“不想救你爹妈啦？”毕晶急道，“想就快去！”
郭破虏这才醒悟过来，脚步匆匆向另一个方向去了。毕晶和母老虎紧走两步，追上萧峰几人，在府门外一起跨上战马，沿着坑坑洼洼的大街，快速前行。
“你刚刚跟郭巨侠话说了一半，”母老虎仍然和毕晶拖在最后，低声问，“你打得什么主意？”
母老虎看样子是骑过马，居然走得挺稳当。毕晶可就惨了，也就上回在蒙古大营里骑过一回，看来骑术是一年没练出来，身体在马背上晃来晃去，只能死死抓着马鞍，防备掉下马去，听见母老虎问，急忙用胳膊抱住马脖子，脑袋贴在马背上，扭过头低声道：“还能有什么打算？死死跟住这几位，见事不好，立马带他们开溜呗，难道还能让他们真死在这儿啊——没见我让郭破虏把他媳妇儿也带过来了？”
母老虎嗯了一声，有些担忧道：“到时候真要厮杀起来，你小心点，危险……”
“谁让咱揽了这活儿，还道德高尚呢？”毕晶长叹一声，“到时候你也小心点，别一冲动就乱来，我可不想你再出点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