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
两边的宫人双手掀起珍珠帘幕.曲身低眉地将兰婕妤迎了进來.
只见她今日穿着一袭粉色的绣兰襕边综裙.外搭杏色的对襟小袄.翩然走进殿内.发髻上戴着一支金蝶戏并蒂海棠步摇.垂下一串珍珠流苏.细微的光晕流转.更加衬得她娇之若兰.美如翩仙.
她进來时.茗婉正端坐在幽深的帘栊下.对镜梳妆.头发盘成了巍峨高耸的宫髻.中央卧着富丽堂皇的九翅大凤钗.一耳三铛的金镶红宝石耳坠垂到肩膀.炫目艳丽.加上有柔和的阳光穿过珠帘细细筛在她身上.越发衬得她如天宫的仙娥一般.高贵凌人.
虽然她已经生过孩子.但年纪尚轻.又加上素來注重保养.望着还如十六岁的女儿家模样.漪年玉貌、母凭子贵.且母家隆盛显贵.又是嫡出的体统.真真令她羡慕尊崇不已.
“奴才关雎宫沈氏.拜见皇后娘娘.”兰婕妤走到她跟前.盈盈跪拜.柔柔糯糯道:“恭祝皇后娘娘长乐无极.福寿安康.”
“兰婕妤免礼罢.”茗婉懒声笑道.也不看她.只从宫女递上來的圆形珐琅琉璃钵里.用水葱般的指尖挑出了一点儿貂油素蟾膏.在掌心打匀.抹至脸上.掌心还余许多腻泽.便涂在手背腕臂上.
“我來吧.”兰婕妤径自起身.接过宫人手里的水粉金钵.将一种晶莹的乳浆.细细揉在茗婉的脸上.待揉开了以后.在拿起雪兔绒的扑子轻蘸些珍珠粉为她薄敷一层.使她原本就欺霜赛雪的肌肤.更加肤光致致.圆莹似宝珠.
接着提螺黛.绘远山.点绛唇.贴花钿.兰婕妤小心翼翼又万分细心的为她上妆.那卑谦讨好的嘴脸.比她宫里的二等宫女都犹胜一筹.令茗婉十分的受用.
她翘起兰花指任由兰婕妤为她戴上百鸟朝凤纹镂空掏花的赤金护甲.继而轻轻一指妆台上一盒盒打开的妆奁.笑道:“你是个会打扮的人.來帮本宫挑一下.戴什么样的步摇既不会显得太过奢靡.又不失中宫的体统.”
兰婕妤微微一愣.垂眸低声道:“皇后娘娘才是最会打扮的人.奴才眼拙粗苯.不及娘娘有见识.娘娘还是别考试奴才了.”
茗婉只以眼尾扫他一眼.淡漠道:“既然让你挑.你就别再骄矜了.”
兰婕妤闻得“骄矜”二字.心里一个咯噔.立马怯怯称是.然后从妆奁里拣出了一根云鬓花颜金步摇.敛眉低声道:“娘娘觉得这支如何.步摇中央牡丹盛开.正如皇后娘娘乃是花中之王一般.两侧垂下的是珊瑚流苏.艳丽但不奢靡.奴才觉得配娘娘最好不过了.”
茗婉冷嗤一笑.缓声道:“花中之王不一定是最美的花.最美的花也不一定是最珍贵的那朵.倘若一朵好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开.什么时候该谢.即便再是倾城色.最终也会沦为寻常的断更草.”
这一番话意味深长.但兰婕妤却听得云里雾里.忙跪下來求教道:“奴婢该死.皇后娘娘的慧根天成.奴才却天生愚钝.参悟不透娘娘话里的意思.还望娘娘指点迷津.”
茗婉冷哼一声.便抿着唇.不在言语.
场面一下遭遇了尴尬.刚巧有宫人端來了差点.兰婕妤最有眼色.忙殷勤地去接过來.重新跪在茗婉脚边.递上去道:“请皇后娘娘用茶.”
看着她越发卑贱的样子.茗婉心里就越觉得解气.由于她的眉眼间和茗慎有几分相似.在看着她对自己卑躬屈膝的谄媚样.心中更觉得意.优雅地接过茶盏.徐徐吹着气道:“你可知道你错在哪了.”
兰婕妤怦怦的磕头.泪水直掉道:“奴才知道.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明着处罚慎贵人的.”
茗慎狠狠剜她一眼.厉声道:“你要不罚她在雪地里跪一夜.皇上也就不会去见她.皇上不见她了.就自然会去找你.现在好了.皇上见到了她.也知道了你对她使的那些手段.你恩宠也跟着沒了.还要被降罪责罚.能怪谁呢.这都是你自己作出來的.”
“求求皇后娘娘救救奴才吧.奴才愿意当牛做马.一生一世侍候皇后娘娘.求求您救救奴才吧.”兰婕妤拉着她的衣摆.仰面哀求.痴痴怔怔地流了一脸的泪.
茗婉只闭目不看.静默片刻.这才悠悠开口:“在后宫里.要懂得张弛有度.该服软的时候.就去服个软吧.皇上到底宠了你半年多.去好好的给他认个错.他应该是不会太过苛责你的.若皇上细问起來.你可知道该怎么说.”
兰婕妤别过脸去悄悄抹了抹眼角.凄凄道:“奴才只说是自己心生妒忌.不敢胡言乱语.”
“不错.是个受调﹡教的.”茗婉微微勾起唇角笑了.睁眼.略微赞赏觑她一眼.道:“本宫教你怎么说.你只说是月昭仪要找慎贵人麻烦.而你人微言轻.不敢违逆.又怕得罪了月昭仪.这才替她担了名罢了.其实作践昭阳殿的那些事.都是月昭仪的主意.懂了吗?”
兰婕妤连连点头:“奴才省的.多谢皇后娘娘指点迷津.”
茗婉撇了撇红唇.笑道:“如今你都是婕妤娘娘了.就别一口一个奴才的.免得轻贱了自个儿”
兰婕妤垂眸.讨好笑道:“不管奴才将來身处什么位置.永远都是皇后娘娘的奴才.”
“你有心.本宫也知道.下去吧.”茗婉揉了揉眉心.略有厌烦的说道.兰婕妤见状.只好行了跪安礼.怯怯的退了下去.
待她人走了以后.李玉悄然掀开眼睑看茗婉一眼.疑惑道:“娘娘何苦拉她一把呢.”
茗婉轻缓自得道:“留着她伺候本宫也是好的.哼.别看本宫的那个姐姐是个庶出.性子可是素來骄傲.这次皇上给了她这么大的一个委屈.她肯定不会轻易原谅皇上的.留着这个兰婕妤插在中间.还是有一定作用的.更何况.捎带着除掉月昭仪这根眼中钉.不正好一箭三雕吗.本宫何乐而不为呢.”
李玉赞不绝口道:“娘娘真是谋算无双啊.恐怕是连十个男人绑在一起.都及不上您的万一啊.只可惜了您是个女儿身啊.”
“女儿身又如何.盛唐武后不就登基为帝了吗.”茗婉勾唇说道.笑容突然变得含蓄而意味深长.
李玉如此精明一人.如何听不出这句话里的意思.抬眸别具深意的看着她.继而黏腻腻笑了:“娘娘说的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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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月光.又冷有清.从雕花的西窗泻下碎冰一样的银辉.如泼墨写意一般.洒在了古朴的琴架前.旁边点着一盏绛纱宫灯.映照着满室的孤清.和一抹纤细修长的身影.
茗慎披着柔顺的长发缓步走來.身穿一袭曳地绿蜀锦碎花长裙.外搭着白狐毛杭锦丝袄.领口处绒绒的风毛簇拥着一张苍白尖尖的脸蛋.宫灯恰如其份的在她素净的脸上打上一抹烟红.似是雨后梨花一般.带着一股羞涩的楚楚可怜.
只见她缓缓坐落在琴架前.圆转清澄的双眼荡漾出一片湿漉漉的哀愁.伸出冻伤未愈的小手.随意勾挑起尘封的琴弦.试了下音后.一串哀怨凄婉的曲音缓缓流淌而出.清歌附和一阕《长门怨》:
雨滴长门秋夜长.愁心和雨到昭阳.泪痕不学君恩断.拭却千行更万行.
宫殿沈沈晓欲分.昭阳更漏不堪闻.珊瑚枕上千行泪.不是思君是恨君
娘亲说的对.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一旦得手了.就不会在去珍惜了.就如汉时的陈阿娇;就如玄宗时的梅妃;就如好多好多因沦为弃妇而在深宫孤独终老的可怜红颜们.
可是.他既然都做了负心汉.为何不能的更决绝.更无情一点呢.
为什么又要把她从雪地里抱了回來.这算什么意思.要重新宠爱她了吗.
那么.这半年來的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又算什么.
君恩难测.一朝去了.便不再回头.曾经欢乐的爱巢.一夜之间沦为奢华的冷宫.让她每日听着别殿箫鼓.把日长如年的寂寞一寸一寸尝尽.
什么是鸳鸯瓦冷霜华重.什么是斜倚熏笼坐到明.什么是寂寞梧桐锁清秋.什么是碧海青天夜夜心.她早已是深有体会.
“哗啦”一阵珠帘晃动.文浩头戴朝冠.穿着明黄色的九龙遍地蟒袍.缓慢的走了进來.天生的王者威严.压迫得连空气都沉重起來.很少见他穿的如此郑重.身上又带着浓烈的酒气.想必是刚刚从宫宴上下來.
“你在怨我.”晚风吹乱了他的黑发.冷峻的面容露出一种她从沒有见过的神情.英挺的浓眉深锁.薄如蝉翼的双唇紧抿着.鹰眸透出一种浓浓且沉重的忧郁.
茗慎冷漠的别过头.并不去看他的眼睛.淡淡道:“沒有.”
“哦.”文浩轻声一笑.带着三分酒醉的佻达.修长的指尖暧昧的挑起她的下巴.“都开始唱《长门怨》了.还说不怨.
“别碰我.”茗慎踉跄的向后挪动身体.烟锁雾黯的幽怨目光.一触.可就直戳到心里头去.
文浩心口一阵微痛.无奈失笑:“好了.别怄气了.为夫保证.以后好好待你.”
“为夫.”茗慎嗤笑.眸中一片凄寒:“皇上可能忘记了.我们之间.早已‘恩爱泯灭.义断情绝’了.”
并沒有想象中的暴怒.文浩依旧噙着淡笑.却突然栖身上前.一把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并强势的将她困在胸膛.把暧昧的酒气吞吐在她脸颊.“那是气话.不能做数的.”
“可是我当真了.”茗慎微微侧脸.面色由苍白转为绯红.由于微怒.胸口急剧的起伏喘息.
文浩轻声一笑.极好的掩饰了墨眸中的落寞与疼痛.伏在她耳畔暧昧的说道:“可是夫人还爱着我.不是吗.”
“皇上.你错了.我早就不再爱你了.”茗慎紧咬住唇瓣.倔强的不让泪滑落眼眶.
“是吗.”文浩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她面对他.
“那你爱谁.”他一字一句.咄咄逼人.“白鹏飞吗.”
茗慎圆转清澄一片流光璀璨.因吃痛而蹙眉.冷然的开口道.“我爱谁是我的事情.跟你无关.你只要记住.我不再爱你就可以了.”
“小东西.你的傲慢是不是也该有个限度.朕都已经做出让步了.你还想怎样.”文浩指尖颓然用力.好像要将她的下巴捏碎一样.眼中的狂怒虽然夹杂著对她的渴望.但在她看來.他仍然是愤怒的.
“让步.”茗慎讽刺一笑.轻蔑的嘲弄道:“皇上真的好伟大啊.竟然肯为了我一个弃妇做出让步.是不是贱妾应该三跪九叩.感激涕零的谢君王恩典啊.”
“别太得寸进尺.朕的脾气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为什么还要一次又一次惹朕不快呢.”文浩的语气冰冷.再也不掩苦涩及绝望.深邃的双眼中布满了深沉的哀痛.
茗慎瞪大了一双清眸.愠怒的讥诮:“您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九五之尊.贱妾哪敢惹您不痛快啊.皇上要找痛快.大可以去找你的月昭仪.兰婕妤啊.她们个个都能给你痛快.何苦來.非要在我这找不快呢.”
“你在敢说一句.信不信我现在强上了你.”文浩两死死掐住她的双肩.猛烈摇显着她.口气是她从未听过的冷酷及愤怒.紧接着.低头便擒住了她的唇片.辗转亲吻.
茗慎慌愕错乱.几乎是本能的扬手.煽在了他冷峻的侧脸之上.她体恤娇弱.力道不大.却也成功的阻止了他蛮横的行为.
文浩并未恼火.只是用手背随意抹了下微微发疼的峻脸.夫妻之间偶尔小打小闹的就当情趣.可这女人打他似乎有些太顺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