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斩断情丝

  展鹏堂中,白鹏飞早已苏醒过來,他头发凌乱的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苍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四肢四力靠坐在床壁,目光淡淡望向窗外一轮明月,恍惚间,好像做了一场香艳的美梦。
  是梦么。
  额头上的伤口在疼痛,是那般的真实而清晰,慎儿身上浓郁的檀香却还在他鼻息间流连不散,难道他真的欺负了慎儿。
  白鹏飞脑袋一片混乱,开始恼恨自己,不该喝这么多酒的,一想到他有可能欺负过她,一颗心早已烦躁的纷乱不已。
  “白大人,请用药,这可是我家娘娘亲手给你煎的!”秋桂走了进來,手中端着一碗温热的浓黑药汁。
  白鹏飞望着秋桂,急促的皱紧了剑眉,难道那不是梦,天啊!他都对慎儿做了什么?
  “慎贵妃娘娘她……还好吗?”白鹏飞声音稍显颤抖极尽内疚,唇角挑起一抹苦笑,其实他是想问,慎儿有沒有生他的气。
  “娘娘为你和西林侯撕破了脸,不是奴才多嘴,白大人你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那样对……”秋桂刚要开口规劝,却被身后一道突兀的冷声打断。
  “秋妈妈先去外面守着,本宫跟他说一会子话就走!”茗慎一袭白色纱衣从夜色里走了进來,她在白鹏飞床边坐下,接过秋桂手中的白瓷药碗,秋桂微微叹息一声,悄声退了出去。
  茗慎低着头,慢慢搅动着瓷勺,决口不提之前在枫林发生的事情,轻轻吹拂着滚烫的药,待温凉后,才递到白鹏飞干裂惨白的嘴角,嗔道:“把药喝了,太医说你这个病是被你自己给折腾出來了,堂堂男子汉,净学英雄气短的那一套,以后不许再作践自己,知道么!”
  白鹏飞乖乖的张开嘴,任由她将一勺油一勺苦涩的汤药送进他的嘴里,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尽管她现在颦蹙着黛眉,显得郁悒,却让白鹏飞看得丢了魂,他出神地凝视着她红唇上点点血痂,心疼地问:“疼么!”
  “什么?”茗慎果断丢出反问,放下药碗,把淡淡的眸光洒落在窗外,回避着他紧紧粘在她脸上的视线。
  白鹏飞挣扎的扶着床沿,额头急的汗珠滚滚,他轻轻拉了拉茗慎的衣角,像个做出了事情的孩子似的,小声道:“末将醉酒失节,罪该万死,可我绝对不是存心的,希望娘娘不要生气,我当时真的只以为是在做梦,所以才敢肆无……”
  “那本來就是梦,你并沒有轻薄本宫!”茗慎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缓缓回过头來,苍白脸上犹带着两道清泪的模样让白鹏飞皱起眉头,一瞬间心脏像被谁用力揪紧。
  茗慎迎上白鹏飞黝黑的眼眸,继续道:“皇上让本宫代他來探视照顾你的病情,希望白大人能配合太医的治疗,养好身子要紧,这样本宫也好回去交差!”
  “原來是我姐夫让你來的!”白鹏飞颇感意外,忽略掉心中对茗慎的种种不忍,嘲弄的轻笑:“朝中出大事了么!”
  茗慎双唇紧抿着,双眸透出一种浓浓且沉重的伤痛:“睿亲王要清君侧,皇上已经立了你姐姐为皇后,想让你这个国舅爷快些养好身子,率军出城打头阵!”
  “他竟然舍得要杀你!”白鹏飞一脸的难以置信,睿亲王和茗慎的事情,他从彩凤嘴里听來了不少,他觉得睿亲王不是无情之人,怎么也想不到,他如今会拿手里的兵权來欺压一个弱女子。
  “皇家最是无情种,帝王家的男儿为了高高在上的地位,什么都可轻抛,更何况我不过是他昔日垂青过几眼的一个女子,他又有何舍不得的!”茗慎颤抖的红唇死命地抿成一道直线,不肯让心中悲伤的哭声溢出唇畔。
  晚风吹乱了她的黑发,绝色的容颜露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神情,那神情已经僵硬到宛如沒有生命一般。
  哀莫大于心死,她心爱的男人要将她置于死地,她的心应该死在极痛的折磨之后吧!
  看着她细瘦的肩膀微微颤动,极力隐忍伤痛的样子,白鹏飞突然有种想保护她的冲动:“娘娘不用担心,有白鹏飞在的一天,末将决不许睿亲王的讨伐之师踏进京都的城门一步!”
  茗慎冷瑟地睨了他一眼,绝冷的开口:“白鹏飞你应该知道,我的人是皇上的,我的心早就葬在梧桐苑的树下,在我身上你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给你带來很多麻烦,你还是及时回头吧!在好的心思只要是用到了我这种女人身上,只会白白浪费糟蹋掉!”
  她知道白鹏飞对她有情,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她必须说清楚,不能让他一错再错下去,否则她早晚会害了他。
  白鹏飞闻言,漠然片刻,这才微冷的开口:“好,好,末将不是为了娘娘,是为了皇上,是为了忠君爱国,这样总可以了吧!”
  人说慎妃生性狠辣,而今,这个娇小脆弱的女人果真令他尝到了生平最难受的滋味。
  他心里当然明白自己什么都得不到,可她却狠辣的剥夺了他默默喜欢她的资格,不过沒关系,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自己摆在什么位置都可以,只要她肯在心中留一个位置给他就好,哪怕无关风月。
  茗慎和白鹏飞说完那些话,就连夜带人回宫了,她可不想宫外过夜,让有心人再次制造出对她名声有损的谣言,而且她必须要赶在西林坤去告状之前,去皇上跟前先声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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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心殿里依旧灯火通明,文轩刚刚从坤宁宫回來,应付白凤兮令他身心疲累,明知道这贱人怀着纳兰荣禄的孽种,还要装着对她很呵护的样子,他何时被逼到强颜欢笑的地步了。
  想想心头就恨得发痒,于是他强忍着掐死白凤兮的冲动,只身回到了养心殿饮酒。
  李玉备下了丰盛的晚宴恭候,文轩平时不喜饮酒,几杯下肚就已经微醺,他突然站了起來,拿着酒杯往西暖阁走去,嘴里急促的喊着:“慎卿,过來陪朕喝酒……”
  “皇上您不记得了,慎贵妃娘娘奉旨出宫,在提督府照顾白国舅呢?”李玉小心翼翼的提醒,心中打起了便鼓,皇上喜怒无常,一会发起酒疯來,那可是不得了的。
  果然,只听见啪的一声,文轩狠狠摔碎了手里的酒杯,他文韬武略,一身抱负,却偏偏得不到父皇的认可,人前人后都略输四弟一筹,好不容易高坐龙椅,成为九五之尊,却还得强颜欢笑的去应付那些令他生厌的女人,而且还要一次又一次的将他心爱的女人往别的男人身边送,他突然觉得,这个皇帝当得真他妈的累。
  “吱”地一声,殿门被秋桂缓缓推开,只见茗慎像只受到惊吓的白色蝴蝶一般飞奔进來,她泪眼盈盈的对视着正在发脾气的文轩,一下子就扑进了他的怀中,搂住他的腰呜呜咽咽的哭闹起來。
  “慎卿,你怎么了?”文轩担忧疑惑的问道,手臂逐渐收紧,恨不得将她融入血脉中。
  茗慎闻见他身上有股子青梅酒的问道,诡谲一笑,不回答他的话,继续细细的呜咽。
  单调而尖利的哭声悠长地传进文轩的耳际,把他的心都快折断了,他将头埋在她发间,凌乱的酒气吞吐在她耳畔:“慎卿,是不是白鹏飞欺负你了,如果是,朕现在就去找他算账,能带兵的还有苏家,沈家,西林家,朕绝不让你白白受这个委屈!”
  茗慎听完无动于衷,不着痕迹的挣脱他的怀抱,抬起罗袖半掩着面孔,幽咽道:“白鹏飞规规矩矩,并无冒犯臣妾,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文轩从未见她这般哭闹过,心口微微一疼,温柔的将她轻拥在胸口,无意间发现她唇瓣上的血痂,顿时桃花眼里迸发出灼人的火花:“慎卿,是谁欺负你了,你只管明说,朕一定给你做主!”
  茗慎在他怀中歇了歇气,又猫叫般哼唧了一会,直到把文轩的胃口吊足了,才戚戚可怜的含着哭腔开口:“不是白鹏飞,是西林坤,昔日臣妾被贬为美人时,他就总是对我冷嘲热讽,百般调戏,全无君臣之礼,今天他奉命护送臣妾去白府,便趁无人之际,利用职权之便要挟臣妾,让臣妾……他让臣妾……”
  茗慎说道这里停了下來,抬起罗袖擦拭着眼泪,那委屈凄惨的模样让文轩看的怜悯到不行,怒声问:“他想让你干什么?”
  茗慎孱弱的肩膀随着抽噎一颤一颤的,断断续续的答道:“他让臣妾跟他共赴云雨之情,臣妾顾忌皇家威严,怎可能答应这个淫贼呢?于是西林坤就要挟臣妾,那厮说臣妾若不乖乖从了他,他就污告臣妾与白鹏飞有染,臣妾愤怒不过,与那厮争辩,谁知道他竟然全然不顾皇上尊严,霸王硬上弓,幸好白鹏飞及时救下了臣妾,要不然……要不然臣妾为保皇家颜面,唯有只有以死谢罪了!”
  “西林坤,朕要将你碎尸万段!”文轩的声音冰冷的沒有一丝温度,茗慎悄悄挑起眼角窥了他一眼,他的桃花眼里正在翻滚着滔天的怒气。
  宣文二年,秋末,文轩终于颁下那道废后的圣旨。
  “圣旨到,!”伴随着一声尖细绵长的嗓音,如石入湖底般倏然打破了景仁宫的宁静,只见朱红色大门豁然洞开,手捧金箔圣旨的李玉昂首而入,身后随侍鱼贯跟从,步履整齐如一,威严凛然停于宫院正中。
  天子传旨,无人怠慢,姑苏漪兰着凤袍金冠,率领一众宫人出來迎旨,她手按地面,额头触着手背,保持恭顺谦卑的礀态。
  李玉见状忍不住嗤笑一声,这才缓缓打开黄绫,面无表情,高声宣读。
  “姑苏氏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姑苏氏漪兰,得沐天恩,贵为皇后,然其既无孕育子嗣之功,又无协力后宫之能,更无宽和驭下之德,庸碌堕怠,实在不堪为天下贵女民妇之表率,难立中宫,即日起废除皇后封号,收回金册,金宝,皇后金印,贬为兰妃,谪居幽兰阁静思悔过,钦此!”圣旨读完,周围一片肃静,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萧瑟的声响,天空晨曦明媚,一群大雁南飞而过。
  静默了一会儿,李玉嘴里发出一声冷嘲:“兰妃娘娘,快接旨谢恩啊!您若是违抗皇命的话,可不止降位这么简单喽!”
  “臣妾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姑苏漪兰紧咬着下唇,双手颤抖的接过圣旨,继而三跪九叩的谢恩,。
  血腥味在口中缓缓散开,本已清秀的脸庞此时更是惨白,酸痛的泪水在清澈的眸中來回打转,不过她却半分不敢发作。
  李玉的话虽是嘲讽,也是事实,她若不想在这节骨眼儿上横生枝节,连累家族,就只得打落牙齿活血吞,半分不得糊涂。
  对于皇后來说,降位被废和赐死其实沒有多大的区别,夫妻一场,她到底沒想到皇上会薄幸至此,一下子便把她平日那份要强的心,给磨的一分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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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文轩又颁发下了立新后的旨意。虽然碍于新皇后有孕在身,刻意下令要一切从简,但是该有的礼数却一个都不可废,阖宫上下都在忙碌着后天的封后大典。
  关雎宫中,白凤兮沐浴完毕,穿着明黄色纱绣彩云九凤纹皇后礼服,坐在鸾镜前梳妆打扮,描眉点唇上胭脂,然后看青鸾为她盘发梳髻。
  “婶娘如今贵为皇后,母仪天下,何以这样大好的日子,却不见您露出笑脸!”寒冬殷勤的捧來九凤翊龙冠为她戴上,那凤冠有三层高,镶嵌珍珠无数,边缘垂下金累丝龙凤,加以点翠工艺装饰,奢华夺目。
  白凤兮摆弄着脖子上的赤金领约圈,神色淡淡道:“母仪天下又如何,还不皇上一句话,说废就废了,如今想起琳妹妹在世时,从來不屑跟人争长短,可见她是明白人,早把这一切看透彻了!”
  “大好的日子,娘娘就不要在为怡顺皇贵妃的死伤怀了,待会您还要接受百官朝贺,这么落落寡欢的可不行!”青鸾悉心劝解道,顺手将她凤冠两边的鸽血红宝石珠滴理顺,又将一件石青缎绣彩云金龙袷朝褂为她套上,霎时一室的金光灿烂,配上宝石殷红如血的光泽,直欲灼人视眼。
  寒冬将一串珊瑚朝珠帮她戴上,又半蹲着为她整理凤袍的下摆,偶尔抬头道:“婶娘如今还有什么不顺心的,昔日跟您作对的先皇后已经贬兰妃,说是思过实则形同幽禁,只好您稍微使点手段,就能轻易捏死她,至于慎贵妃就更不足为惧了,如今您是后宫之主,还怕将來沒招整治那小娘皮儿吗?”
  “本宫和兰妃斗了这么多年,只因为她是正妻而本宫是妾吃了不少暗气,真到调换了身份这一天,我为后來她为妃,可这心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來,反而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至于慎贵妃,本宫也算是认了,反正皇上喜欢她,怎么争也争不过的,权当自己看不见她这个人罢了!”
  白凤兮淡淡的感慨道,起身将一件肩领扣在身上,望着镜中的自己,通身吉祥纹样,隐约间好像还有那么点母仪天下的威严气势,就是不知道自己能否当好这个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