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承欢侍宴无闲暇
灵犀的荒唐,亦是茗慎的羞耻。
后宫众人津津乐道,议论着灵犀是如何如何下贱,怎么怎么勾引皇上,一个个说的绘声绘色,跟亲眼瞧见似的,暗骂连下房的粗被窝里,也不免有想飞上枝头的野鸡。
人言可畏,逼的灵犀差点就动了寻死的念头,好在茗慎沒跟她计较,命人收拾了间上房给她住,还派了平时和她亲近的绿萼去侍候她,总算是成全了她一点体面。
后來皇上又召幸了她两次,还套在她手腕一只翠玉镯子,这回她可算直起了腰板,性子也渐渐骄矜起來,一些眼尖的奴才们慢慢的围着她奉承,毕竟她在怎么不济,也算是睡过龙床的女人了。
只可惜,无论她如何不遗余力的施展娇媚放浪的手段去侍寝,始终得不到一个正经的名份。
渐渐的,灵犀开始抓狂了,她不喜欢皇上,不喜欢翠玉镯子,她想要的,从來都是后宫高人一等地位,像茗慎那样的宠妃。
但这些她从不敢对皇上说起,名份,慢慢成了她内心深处一直流血着的痛。
转眼间,新年将尽。
茗慎竟然真的生下了一个女儿,当她知道后,靠着软枕哭了整整一夜。
她倒不是重男轻女,只是不想要女儿罢了。
如果生的是个儿子,就算将來为了权力,为了皇位,要与手足互相残杀拼个你死我活,那又如何?
至少他还能去拼出一条生路,亦或者拿刀剑砍出一条血路來也不为过。
即便在落魄,也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其实不止是一线,就算当不成皇帝,只要跟对了主,也是可保一生富贵安康。
而皇家的女儿却不同,和亲是所有公主的噩梦。
公主仿佛生下來就是为了江山社稷而活的,小小年纪就得披上华丽的嫁衣,带着奴仆成群,红妆万里的远嫁它国,佳人一去兮不复还,从此骨肉分离,死生不能再相见。
‘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当年明妃远嫁的时候该是何等凄凉,红消香断,庐帐悲凉,深闺空空,翠玉无色,只留下了一把弦断音失的阮咸琵琶和一座青冢,供世人嗟叹。
天啊!这是多么残酷的命途,生來便已注定的悲剧……
她又怎么忍心让自己女儿去面对将來悲凉人生呢?不,她绝不会让她的女儿步了王昭君的后尘。
她会去讨好那个主宰她们母女命运的主子,哪怕奴颜媚骨,也要努力为女儿撑起一道防卫的宫墙,为她遮雨遮风。
茗慎想的入神,不觉指甲早已含恨断裂在掌心肉里,渗出丝丝红血,那双幽幽凄凄的瞳孔里,燃烧着一种妖艳的火焰。
,,。
三天后,文轩这个当父皇的终于露面了。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当父皇,但奈何他子嗣单薄,如今又添了一位小公主,心中仍自然有说不出的欢喜与激动。
但同时这个公主的血统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又加上睿亲王与南安早已议和,很快就要率军还朝了,朝堂上也有很多事情需要重新谋划,几乎让他顾不上喜得公主的高兴劲儿。
月上柳捎头,君王系月归,文轩指骨弯曲,手心紧握着一个小巧四方的锦盒,脚步深重的迫使自己往翊坤宫走去。
他每一抬脚,都会略略犹豫一下,可等到脚跟落地,便像是下了重大的决心一般,义无反顾的走进寝殿。
销金帐幔朦胧低垂,四角悬着的璎珞香囊,幽莲氤氲。
茗慎半裹在七色缂丝锦被里,身穿一袭水红色的贴身软绸中衣,披着青丝长发,头勒镶嵌碧玉粒子的昭君套,倚靠在鹅羽软枕上半坐着动针线。
绛纱金盏的灯下,只见她手拿一方红缎肚兜,金针频度,彩线抛飞,绵长的丝线在她指尖缠绕,如同她哼的《桃花扇》一般纤细绵长。
“香梦回,才褪红鸳被,重点檀唇胭脂腻,匆匆挽个抛家髻,这春愁怎替,那新词且记”
纱影映娇颜,我见犹怜。
她的脸沒有月子里女人的臃肿和憔悴,而是像才从蚌壳里剥出來的珠子,新鲜莹润,纤指捻着金丝线,红嘴哼着昆曲小调,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变了一般,如桃花风华初绽,从里到外焕发着魅艳生香的容光。
文轩纵然见过的美人如过江之鲫,此刻亦惊讶世间怎会有如此上好的皮囊,仿佛一颦一笑都有着令人心疼的轻柔。
“瞧这狠心当爹的,公主的洗三礼都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这才舍得过來瞧上一眼!”茗慎并沒有看文轩,只专注着手里的物事,曲子停了,笑纹却在嘴角延深。
文轩素日见惯了她梅花傲雪般的三分清冷,竟不想她还有这等淘气艳丽的一面,真不知她这是哪里学來的一套?
野媚,但不粗俗,像一只小猫吐着舌头,在心尖上轻添,令他心痒难耐。
毕竟是皇帝,他的脸上沒有表现出丝毫情绪,随手抢过她的绣品端详几眼,取笑道:“还以为慎卿的女红有多精湛,沒想到,还不如个普通绣娘的手艺!”
“臣妾本就资质拙劣,轩郎若嫌弃臣妾愚笨,大可找灵巧的去!”茗慎夺过红缎,顺手轻推了把他胸口,那娇羞,眼波流转,媚态横生。
“恐怕在这东西十二宫里头,要把朕往外面赶的,也只有你翊坤宫敢了!”文轩玩笑说道,灯花儿的光亮在他俊雅的脸上暗了又明,明了又暗,情绪难辨。
“轩郎这是在怪罪臣妾恃宠而娇了吗?”茗慎回眸瞥了他一眼,带薄嗔,面上泛着脂红。
文轩这次总算相信了世间有小狐狸精的存在,原來所谓的祸水红颜还真不是空穴來风,他突然觉得自己此刻如那昏庸荒淫的殷纣王一般,正在被眼前的这只小狐狸迷惑心窍。
好在她骨子里不是个狐媚的货色。虽然她把狐媚的精髓发挥的淋漓尽致,但始终表里不一,那种格格不入,让他莫名的心疼。
他不想看她这般作践自己,也不希望她为了奉承迎合他而做出一些违心的事情,因为后宫里面这样的女人太多了,人都是犯贱的,所以他还是喜欢她孤傲清高的小模样。
文轩幽深的叹息一声,揉着她的长发宠溺道:“如此卖弄风情不累吗?想从朕这里得到什么?直接说吧!朕全都依着你就是了!”
“公主的名字让臣妾來取好不好?”茗慎的双臂攀沿在他的脖颈,声音带着撒娇的央求,脸上挂着甜美如情花初绽的微笑,只是那笑容看起來太诡谲了,如同狡猾的小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
“好,依你!”
“叫她承欢好不好!”像贪婪的藤蔓抓住柱脚,就这样迅速地爬上來,丝丝入扣:“承欢膝下,就让她将來一辈子都承欢在皇上和臣妾的膝下吧!”
“好,准了!”
“皇上恩泽,天高地厚,臣妾替承欢公主叩谢隆恩!”茗慎激动地半跪在榻旁上,无限辛酸地将头枕在他的腿上,心怀感激的感觉,竟然是热泪盈眶。
文轩见状内心十分感慨,觉得母爱真的很是伟大,遥想当年,他的母妃也是这样卑微的去讨好那个无情的帝王,只为了他能够平安长大。
如今慎妮子也是这样,为了他们的小公主不去和亲,如此卖力的为其周全打算,倒真难为她年纪轻轻,却要如此操心。
想完这些,文轩又想起了今天來这里的目的,顿时心口像被撕裂了一个口子那般疼痛,此时的她如此美好,他又怎能狠心伤她。
可是转念一想,他步步为营走到今日,为的就是身凌绝顶,成为一代名垂青史的帝君,将那些打压过他们母子的人一个个扒皮抽筋。
相较下來,江山社稷远远要比红颜佳丽要重要的多,更何况他要对付纳兰一族的决心已经是如箭在弦,所以不能在心慈手软,要怪,也只能怪这妮子投错了胎,谁叫她偏偏生來就是纳兰家的血脉呢?
“别忙着谢恩,朕还有样东西赏你!”这话一出口,文轩突然觉得他不是人,甚至比魔鬼还残忍,可是心里想的和手上做的永远不一致。
这个世间有太多表里不一的人,他是一个帝王,帝王要有帝王的决断,只要他把这颗绝孕丹喂给她,他以后就可以随意的去宠爱这个令他心动的女人,不会再有任何后顾之忧,而且他也会从别的地方,好好补偿她的缺憾。
茗慎见文轩面色怪异,忙问:“轩郎要赏什么东西给臣妾!”
文轩不语,默默从四方锦盒里拿出一枚樱桃似的的小蜡丸,蜡丸一经去封,原本密不透风的寝宫,霎时狂香浓溢。
茗慎闻着比‘当门子’还冲鼻的香气,急忙捂住了鼻子,警觉问道:“这是什么药!”
文轩轻轻掰开她捂在脸上的手,然后托起她的下巴,将那枚药丸抵触在她鲜红多汁的唇畔,轻声答道:“是养身子的药!”
“臣妾不想吃!”茗慎黛眉紧蹙,脸上露出对药丸极大的排斥。
“朕不是在跟你商量,是圣旨!”文轩说的斩钉截铁,不容有拒,眼神仿佛铅水凝流,呈现出沉重铁灰般的痛楚。
他几乎能感觉到他拿药的手在颤抖,不是手在抖,原來是心在抖,他那么不忍心,那么不舍得,却始终沒有收回成命。
茗慎一愣,随后仰起纤细的脖颈,乖巧的吞下那枚药丸,继续伏在他的膝上,悠悠道:“皇上恩泽,天高地厚,臣妾母女无以为报,愿一生尽心侍奉君侧,还报恩德!”
文轩听了这话,顿时感觉胸口变的很痛很痛,像是把心放进了油锅里百转千回的煎炸來,煎炸去,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后悔,暗若寒潭的眸中,徒流下一滴寒凉。
文轩后來都不敢去想那晚的情景,只要一想起來,他就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也许,他的心里对她有愧吧!
多么可笑,他也会愧疚。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后悔,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但他知道的是,那晚以后,她就彻底的变了,变得格外乖顺,乖的招人疼,惹人怜,因为她已经不再是她了。
她会安静的在一旁红袖添香的研磨,不时从如花之柔的红唇里咀嚼出几句冷香的诗句,偶尔也会低眉顺眼的捧着一盏芬芳的热茶,笑成千种,万种的柔情蜜意。
她还会穿着他钟爱的绛色罗裙,打扮的像花枝招展的蝴蝶一样,长发飞旋,霓裳飘扬,踏着颠狂急切的步子,跳着那颠倒众生的胡旋。
她甚至会戴上全副珍珠头面,用胭脂搽红眼角,喉咙吊起凄绝的腔调,甩着水袖唱上一段缠绵悱恻的《桃花扇》。
总之,嫔妃们会的她都会,琴棋书画诗酒茶,她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嫔妃们不会的她也会。
会做江南的小菜和点心,会唱野曲儿还懂些经略。
渐渐的,文轩发现她几乎什么都会,时而像天山上高贵圣洁的雪莲;时而又像堕落风尘卖唱的歌妓,而且还像是梨园行当里的花旦戏子;她几乎千变万化,扮什么像什么?
但是人前,她依旧是那个宠冠后宫,雍容华贵的慎妃,,,这一点,始终沒变。
只是文轩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这才发现他对她的了解实在太少了。
但他也能够看的出來,她对他的好,只有讨好,无关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