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冤家路窄
茗慎穿着月白色素面葛布男装,僵硬的跪在墓碑前,脑海里不断的浮现出往日种种,眼中灼热——奶娘,这个养育了她十五年,待她亲如骨肉的恩亲,今后便要长埋黄土了!
春寒料峭,冷雨彻骨,茗慎身上早已被雨水湿透,但她仍旧死死的咬住冻得发抖的双唇,倔犟的挺直脊背,任由雨水肆意的冲刷内心的悲伤。
“奶娘,您安静的睡吧!慎儿一定会让金氏血债血还的!”茗慎疼痛的哽咽声从她喉咙里酸楚的益出,有很快的,淹没在风雨声中。
不知何时,头顶出现一片晴空,茗慎抬头,只见来人是紫玉,她脱去了风尘缭绕的紫纱裙,昔日的妩媚姿容也是素面朝天,铅华洗尽,撑着一把青碧色的油纸伞,静静的伫立在坟前,荆钗布裙,像极了十年前的静妈。
“这是我的奶娘,你过来给她好好磕个头吧!”茗慎看了她一眼,说罢便转身朝不远处的马车边走去,不再看她一眼。
杜云帆半坐在马车驾坐上,漫不经心的玩着鞭子,见茗慎走来,忙起身道:“少东家,你这么快就祭拜完了?”
茗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凝视了他良久,这才终于开口,一脸郑重道:“我想托付你一个人,是当妻妾还是当妹子我不管,哪怕你只当她是个红颜知己也好,总之紫玉托付给你带回扬州照顾,我不管你如何安置,只一样,不许委屈她分毫。否则,我拿你是问!”
杜云帆诧异的问道:“为什么?凡事都要有个理由,否则属下不明分寸,怎知该如何待她?”
茗慎暂时不想暴露皇室的身份,只道:“她是我一个失散多年的妹妹,但是我不方便带在身边,而且别人我又不放心,所以,才想将她拖你照顾!”
“既然少东家拿她的妹妹,那自然也是我杜云帆的主子,放心吧!属下一定不负少东家嘱托!”
紫玉听见杜云帆的话,激动的闯进了二人之间,跪地摇头道:“不,丰少,紫玉不走,就让紫玉跟着你吧!当牛做马都行,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茗慎弯身将她扶了起来,语重心长的劝道:“跟着我有什么好的?高墙深院里的日子,没你想象的那样风光美好,不但要整日在勾心斗角的算计里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保不齐哪天就像我奶娘一样,把命给丢了!”
“所以你还是跟着杜云帆走吧!从此你便是扬州商行的三小姐,在也不是勾栏出身的姑娘了!”
“从新做人,将来找个好人家嫁了,我会给你预备一笔丰厚的嫁妆的,决计不会亏待你半分!”
“你是个识时务的人,好好想想吧!什么样的决定,才是对你最有利的选择!”
……
那一天,茗慎劝了紫玉许多,最终她决定跟随杜云帆前往扬州,杜云帆临行倒是什么也没说,只信誓旦旦的像茗慎保证,一定会厚待紫玉。
这些日子的相处,茗慎也晓得他的为人,又听了他的保证,更加放心的将紫玉交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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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白鹏飞命人把车马准备妥当,抬眼只见庙门外,彩凤和灵犀搀扶着一个风情冷艳的贵妇走了出来。
身穿崭新的累珠叠纱粉霞茜裙,外套玫瑰紫缎纻丝通袖袄,赤金凤头钗从轻挽的迎春髻中斜飞而出,垂下数串长长的红宝珠珞,映着眉心一点宝石花钿,内含艳质,外显张扬,整个人仿若一支笑迎春风的夭夭桃花,灼灼其华。
因为茗慎平日总是一袭素白,今日偶然如此鲜艳的装扮一通,倒叫人顿觉一亮,惊鸿若仙。
白鹏飞笑着走来,打量着她赞道:“侧妃娘娘今日打扮的可真隆重啊!三日不见,跟换了个人似的,那晚末将酒后失仪,还望娘娘……”
茗慎嗔怪地瞪他一眼:“白少将一大早说什么糊涂话,本侧妃怎么听不懂呢?莫不是酒还没醒?”
“侧妃娘娘教训的是,是末将糊涂了!”白鹏飞轻拍了下脑门,遂又做了个请的姿势:“车马已经准备妥当,恭迎娘娘上车!”
“希望白少将回到王府,嘴里能有所遮拦!”茗慎侧脸警告一句,便慢慢地钻进马车,一队人开始浩浩荡荡地往端亲王府出发。
山路难行,马车摇摇晃晃,茗慎坐在车厢内颠簸不止,内心也跟着左右不定起来,一想到回府去讨好那个邪佞的伪君子,心中就莫名的不情不愿,但是为了除掉金氏为奶娘偿命,她不介意掰断身上的每一根傲骨,放低姿态去撒娇邀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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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驶了大半日的功夫,终于停在了王妃门口,文轩的奶娘醇嬷嬷,早已在此面无表情的恭候了多时,茗慎一下车,便被她带领着前往听雨轩去见文轩。
主仆四人穿过九转玲珑的白玉桥,一路走到了听雨轩的门庭跟前,周围的枯树早已抽出了新芽,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泥土清香,院里的桃花林渐渐冒出了许多清瘦的花骨朵,像女人唇上冷冷的胭脂红。
刚进庭院,便看见金颜娇整理着衣衫,红着娇颜从听雨轩的阁楼里走了出来。
她身上的穿戴依旧精致华美,凌乱缺月型的发髻上插着十二支紫晶簪,风流婀娜的娇躯上套着品月缎绣玉兰飞蝶氅衣,唯一不同的是,身边再也不见往昔仆妇成群的盛况,只剩下一个年纪轻轻的毛丫头,怯生生地低头跟在身后。
到底是经历了全家灭门的惨事,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憔悴,那张玉润脂腻的娇媚容颜,也因为长久的伤心过度而皱成一团,整个人像一匹破旧的华丽锦缎,在阳光下泛着盛极而衰的颓败光泽。
金颜娇也恰巧看见了茗慎,只见她艳丽的装扮如同霞光万丈一般逼近,云鬓上珠翠玉环铮铮,额上的宝石花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如一根艳毒尖锐的利刺,狠狠戳破了她的眼膜。
她取下大襟上别着的桃红丝绢,轻轻揉了揉泣血一般疼痛的双眼,昂首挺胸的与茗慎擦肩而过,不予行礼也不问安,仿若她们主仆成了一团看不见的空气似的。
“大胆金氏,见了侧妃娘娘竟不行礼,现在夫人可没有王爷的特许了,还不乖乖过来拜见!”彩凤气的两腮鼓鼓,忍不住喝道,一想起昔日被她欺负的种种,更是恨得心痒难耐。
金颜娇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只以眼尾扫了彩凤一眼,凌厉之势不减当时:“你家主子都没敢吭气,反倒是你这个小贱婢敢来指责,就算本夫人失了规矩要罚,那也得先罚了你这个恶奴欺主的小贱婢再说!”
茗慎骤然将彩凤护在了身后,自己像朵绚丽的云彩般飘到了金颜娇面前:“金夫人的威仪不减旧时啊!不过瞧你眼圈红肿,声音黯哑,肯定背地里没少偷着掉眼泪吧?”
这一句问得刻薄狂傲,还没等她回过味来,又见茗慎压着嘴角的笑纹,继续道:“其实也怪不得你要伤心,金家满门腰斩于市,你又恰巧失了恩宠,先前得罪的人又多,往后想在这诺大的王府里苟且偷生,当真不易,不过你也不必难过,只要等养好嗓子,水袖那么一甩,再唱上几句风月词儿,保不齐二爷会回心转意,在太抬举你一回也未可知?”
被直戳痛处,金颜娇的面庞渐渐笼罩了一层薄薄的愁云惨淡之色,但很快她又恢复了倨傲之色,弹着寇丹食指道:“本夫人如今虎落平阳,不跟你争一时意气,但是我警告你一句,金家虽然不在了,但二爷对我的旧情还是有的,怎么算,也轮不到你这个无宠的侧妃来奚落欺负!”
茗慎盈盈含笑,笑里的嘲讽之意更浓:“旧情这东西谁又说得准呢?难道金夫人没有听说过‘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吗?不过既然你告诉了本侧妃你还能东山再起,那本侧妃自然要多加防范了,绝对不会给你机会的!”
金颜娇不屑的睨了她一眼,鄙夷不已:“哼,凭你一个从未被召幸过的侧妃,还是咱们爷敌对家养出的女儿,想在端王府只手遮天,简直就是在痴人说梦!”
她好歹也在端亲王府横行了好几年,真当她只知道风华月雪么?敢在深宅高院里嚣张拔尖的女人,哪个没有自己的两把刷子。
茗慎越发笑的如同明媚的春花一般,但半分不达眼底,还透着初春的嗖嗖冷意:“本侧妃能不能在端王府里只手遮天,还用不着金夫人来操心,你只要记住一样,本侧妃绝对有能力遮的住你头顶的那片天,就足够了。能在王府里纵横这么多年,你肯定也有不少的手段,但是你别不信邪,本侧妃的话,会一一应验的!”
金颜娇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又神情傲然道:“王爷与我两心相悦,鹣鲽情深,又岂是你一个没有被召幸过的外人能明白的,到是慎侧妃你。虽然是名门之后,大家闺秀,长得也是天姿国色,又德行出众,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年华流失,真是既可悲又可怜啊!”
茗慎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心中不由的生出鄙视,也许在金氏看来,没有什么比失去宠爱,孤苦潦倒的过一辈子更悲惨的事了,殊不知,人间最惨最痛的,不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已。
所以,从今以后,她必会让她也尝尝这生不如死的滋味。
“李白《妾薄命》中的两句话说的最好,‘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如果夫人觉得凭借美貌就能霸住男人的心的话,那可就愚蠢至极了,因为任何女人都逃不过色衰爱弛的那一天。”
“但是夫人却不用担心,因为不用等到你两鬓班白之时,很快就会尝到‘红颜未老恩先断’的滋味!”茗慎冷眯着眼笑道,说罢便不再理会金氏,随着金嬷嬷等人往阁内走去。
金颜娇望着茗慎的背影,只觉得胸口抑制不住颤栗,惨白的脸上悄悄显露出内心的惧怕。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文轩之所以能待她与众不同,除了真的很得他的喜欢外,多半是源于金家的关系,如今靠山垮台了,又有茗慎这么个美艳高贵的大美人跟她争抢那点稀薄的恩宠,难保文轩不会喜新厌旧,不行,她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应该赶紧应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