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雏鸾公主

  茗慎望着男人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心中十分诧异,这个人究竟是谁?如何得知今日是她的生辰?
  好奇的打开锦盒,眼前霎时熠熠生辉,璀璨夺目,只见一颗光滑圆润的夜明珠,在黑暗中泛着柔和的荧光,上面打着熟悉的同心结,这不正是上次还给文浩的“垂棘之壁”吗?怎么会在这个男人手里?
  难道他是……
  他究竟是谁?始终没能令人知晓身份,因为自那夜之后,这个男人在也没有出现在寺庙里。
  时光随着茗慎手里转动的念珠,慢慢的转过,转眼迎来了每年最热闹的时候——元宵节。
  在这一天,所有的王孙公子,闺秀名媛几乎全体出动,三三两两的相约去逛花灯,有趁此良机对心仪的人倾述爱意的,还有不少纨绔子弟把这一天当做猎艳的大好时机,准备大显身手,争取一举捕获美人的芳心。
  总之,每年的元宵节后,总会制造出许多八卦趣闻,美谈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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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低垂,千盏花灯把夜色点亮,灯火辉煌参差十万家。
  华丽的阁楼妖娆林立,商贩们吆喝声,叫卖身此起彼伏,河畔画舫上传出的丝竹管乐之声不断,如花似玉的歌妓们扬起缠绵柔情的嗓音,绵软的歌颂着这片歌舞升平的土地。
  河岸边有无数少男少女在放花灯,那一盏盏莲花灯闪着晶润迷离的火苗,仿若一颗颗晶莹的夜明珠,点缀在清澈的河中,代了一个又一个美好的心愿,交织着富贵和权势的梦想和奢望。
  “荣禄,你在看什么?莫不是被画舫上狐媚子们给勾了魂去?”说话的是一个十五岁年纪的少女,身量丰腴婀娜,面似新绽桃花,身穿朱红金边大袖长衫,下衬掐金海棠鸾尾裙,两支金凤衔枝凤簪点缀发间,打扮的十分华贵逼人。
  荣禄微皱眉头,提着一盏花灯转过身来,淡淡问道:“既然公主不喜欢这里,那臣带您去茶楼喝茶,如何?”
  “好吧!反正本公主这会子也有点累了,刚好可以去喝杯茶歇歇脚!”雏鸾满脸骄矜,拂袖走进了鸿丰茶楼,荣禄紧随其后,临进门时,顺手将手里的莲花宫灯挂在了门口。
  这是告诉茗慎,他们人在这里的记号!
  茶楼的旁边,文轩披着一袭火红的狐裘氅衣,正在陪着一个容貌妖娆的女子并肩走来,这个女子是南宫芊芊的表侄女南宫雪,今年十七岁,身穿绛紫色妆花小袄,系了条紫罗兰色的藻纹绣裙,低垂的发髻里斜插着一支小巧的点翠步摇,映着她的肌如凝脂,一双微微上翘的吊梢凤眼媚然天生,隐约带着几分狠戾之色,其妖娆态,似是从?聊斋?里走出来专门媚人心魄的狐狸精。
  “咦,那不是和硕公主和纳兰家的大公子吗?他们俩怎么走到一起了?”南宫雪停下脚步,饶有兴趣的望着茶楼的大门,眼露讥讽道:“都说纳兰家的大公子不识抬举,瞧不上和硕公主,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故意矫情罢了,你们这些男人啊!总是人前说一套,人后做一套,表里不一,没得让人恶心!”
  文轩闻言,只是轻皱了下眉头,旋即又翻卷唇角一笑:“南宫小姐性格爽直,当真是坦率可爱的紧,比那些个庸脂俗粉有趣儿多了。”
  南宫雪妖媚的凤眼得瑟的飞起,轻蔑道:“哼,王爷的这些花言巧语骗骗那些愚昧无知的庸脂俗粉还行,对我可不管用,就你那点小心思,打量我不知道吗?你看上的,不过是我南宫家的势力而已!”
  “南宫小姐何必对自己这样没有自信,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本王相信,总一天能够用真心打动小姐的!”文轩不愠不恼的说道,脸上始终保持着一抹温润如珠玉的浅笑,直到在人群中撞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这才瞬间变了脸。
  不动声色的看着茗慎穿着一袭男装,风流倜傥的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文轩眼眸一暗,继而对南宫雪满是宠溺道:“雪儿,你说了这么多话,口一定很渴,走,本王请你喝茶!”说着也不管南宫雪答不答应,便直接拉着她走进了茶楼。
  南宫雪的脸颊微微一红,跟了过去。
  其实她并不讨厌文轩的碰触,甚至还很眷恋,他手心里温若暖玉的细腻温度!
  凭心而论,文轩俊朗的相貌,王爷的身份的确很令她心动,只是她的心更高些,不想就此委身一个不受宠爱的落魄王爷,因为娴贵妃已经有意,让她嫁给睿亲王为侧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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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楼里面异常宽大,呈凸字形,分上下两间,楼上清一色的敞开式雅阁,里面整齐的摆放着六张一式的红木靠椅,楼下的茶座呈半圆形摆开,环绕着一个弧形的舞台,台上正应景的演唱着一出《牡丹亭?惊梦》中的一折‘绕地游’。
  “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伴随着戏子旖旎的水袖飞舞轻扬,将人们送进昆曲的缠绵悱恻之中。
  雏鸾正看得津津有味,直到一个锦衣玉冠,玉树临风的少年不请自来,打断了她听曲儿雅兴。
  “荣华见过和硕公主,见过大哥!”茗慎走进雅阁,躬身行礼,声音轻柔的如同春日里一阵拂过碧波绿水的微风,徐徐吹皱了人的心扉。
  由于荣华是庶出,又不争气,所以很少进宫,即便进宫也未必能和公主见上面,即便宴席上打过照面,高傲的和硕公主是不会拿正眼瞧他的,所以,茗慎才敢如此大胆的冒名而来。
  “二弟,你怎么会来这里?”荣禄赶忙站了起来,让了坐。
  “久闻公主貌美,得知哥哥约佳人在此,小弟特来一睹芳姿!”茗慎对荣禄说着,眼睛却瞟向了雏鸾。
  雏鸾“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从桌上随手抓起一把瓜子磕着,似玩笑,又非玩笑的问道:“那你就好好看看,是本公主好看呢?还是你大嫂好看?”
  茗慎是女人,自然更能明白女人的攀比心和虚荣心,于是,极力吹捧道:“公主你‘选得芳容端丽,冠绝吴姬;绛唇轻,笑歌尽雅;莲步稳,举措皆奇;出屏帏,倚风情态,约素腰肢。纵然这人世间有万紫千红,怕是都不及公主万一!”
  雏鸾一面吃着瓜子儿,一面笑吟吟地说道:“呵,你的嘴挺甜的,不愧是京都第一有名的花花公子啊。”话虽有讽意,但她的内心早已被夸赞的心花怒放,又是当着荣禄的面,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不觉更加骄傲得意起来。
  “公主此话令荣华惭愧啊!公主喝茶,磕了半天瓜子,也该口渴了!”茗慎递上一杯茶过去,悄悄觑一眼她的神色,遂道:“公主有所不知,世人只道我风流不羁,流连花从,却不知道,其实我也有苦衷的。”
  雏鸾端起茶抿了一口,挪动到茗慎身边好奇的问道:“有何苦衷?跟本公主说说!”
  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五官长得如此精致的男子,像戏台上的文质彬彬的小生,又像浩瀚碧空飘过的一朵白云,让人无不舒坦。而且比荣禄更多了几分温良体贴的感觉,所以心里很难不生出好感来。
  茗慎黛眉间轻染了几许阴雨连绵的惆怅,声音微涩道:“荣华虽然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却并非事事尽如人意,即便是泼天的富贵,却也买不到‘一生一世一双’的美满姻缘,迟早要娶一个庸俗女子为妻,所以也只能趁着尚未成家之际,多给自己的人生里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罢了,李太白曾经写下‘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样的传世诗句,《金缕衣》也曾唱过‘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动人乐章,不正是在提醒世人,莫要辜负了这青春年少的好时光吗?”
  雏鸾听得心里一酸,眼底涌起了泛红的泪意,心底的掩埋至深的委屈破土而出,骄横尖锐的外壳逐渐龟裂,暴露出她内心最凄惨不堪的隐秘。
  她虽然是正宫所生出来的高贵的嫡出公主,但因为母后和太子哥哥的早死,不得不折下骄傲的腰肢,低下高贵的头颅,匍匐在娴贵妃和固伦公主的淫威之下,甘愿做麾下一枚精致顺手的棋子,因为在深宫里生存,必须有自己的利用价值,才能维持表面的尊贵体面,才不会被奴才们犯上欺凌,所以她变得世故谄媚,变得骄横任性,变得蛮不讲理,甚至明知道荣禄不喜欢她,还要死缠住不放,无非是不想连这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
  但如今,听了茗慎的这番话,雏鸾不仅对她产生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还瞬间崛起了隐忍多年的叛逆本性,想她堂堂正宫嫡出的公主,若连最后的婚姻大事都由不得自个儿做出,这辈子活的,也太过窝囊了点。
  那一刻,茗慎在她眼里看到了一股‘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气势,她心知肚明,这个任性冲动的姑娘,不久的将来,就会义无反顾的选择一种孤独悲惨的人生。
  那一刻,茗慎觉得自己邪恶得简直不配为人,连她自己都望而却步的情爱雷池,却大力诱惑鼓舞着这个风华正茂的尊贵公主去以身试险,用虚伪的脸孔,将她一步步带领进阴湿的沼泽里,眼睁睁看着她泥足深陷。
  其实,这个和硕公主除了刁蛮任性,偶尔会打鸡骂狗外,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这样残忍的去设计一个挣扎在深宫里的可怜女子,实在心有不忍。
  但是转念一想,若不硬下心肠,先发制人,那么将来最可怜的人,便是她和哥哥了,对比下来,与其被人可怜,茗慎宁愿做可怜她人的人。
  于是,她缓缓地掏出一抹雪缎方帕递给雏鸾,眸中注满了春暖花开的温柔:“公主怎么哭了,可是荣华言语莽撞,冒犯了您?”
  “没有,本公主只是听戏曲流泪,为古人伤感罢了!”雏鸾抬袖掩面,吸了吸鼻子笑道,顺势将帕子接过,悄无声息的藏进了宽大的袖口里面。
  茗慎佯装惊奇道:“公主对昆曲也有研究?”
  荣禄帮腔插话:“不但有研究,而且公主自己还会唱上一段呢?”
  茗慎喜道:“不知公主喜欢唱哪一段?刚巧荣华也喜欢昆曲,要不,咱们下去对唱一段?”
  “好吧!那咱们就唱“惊梦”吧!”雏鸾抿唇一笑,旋即随着茗慎下楼,涂满了嫣红脂粉的脸颊,此时借着灯火看去,简直化作了夕阳下一抹红颜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