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金满楼
“真是稀罕,竟然还有带女客逛青楼的!”金妈妈嘟囔着嘴走下楼,倚在梯口的栏杆旁,用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似乎刚刚受了点惊吓。
彼时,一个身穿缂金云白狐毡衣的少年走了进来,金妈妈眼尖的瞅着他皮肤白皙,俊美异常,手心旋转着一对戗金琉璃球,眉宇间散发着独特雍容华贵,凭她在金满楼四十多年的经验,可以肯定少年绝对是大家出身,非富即贵!
于是金妈妈衣摆款款的迎了上来,刻意捏细了嗓音道:“呦!这是哪家的公子爷呀?生比竟然比女儿家都俊俏水灵!公子爷第一次来我们金满楼吧?不知尊架如何称呼啊?
“咳咳……”茗慎被老鸨身上浓郁的次品胭脂味儿熏的反胃,连忙抬袖掩鼻的往后退了几步,生怕这个肥婆一下子扑向自己。
杜云帆后脚跟进门,连忙‘护驾’般地抢身上前,没好气的将金妈妈推到一边:“你这老货,越发没规矩了,这是我们鸿丰的‘四爷’,是你能随意拉扯的,还不快去禀报金爷,说贵客到了!”
“哎呦呦,原来是丰四爷贵脚临贱地呀,奴家多有冒犯,还望四爷多多包涵!”金妈妈忙不迭的作揖赔礼,旋即转身,伸出肥短的手指使劲的戳着跟在她屁股后头的小厮:“猴崽子,傻楞着作甚?还不快去请紫玉姑娘出来接客,告诉她打扮的齐整点,就说是她命中的贵人出现了!”
“是嘞!”小厮急忙答应,立即快得像一支箭一样去楼上请人,茗慎甚觉滑稽,咧了咧嘴,想笑却又忍了回去。
不一会,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搀扶着一个老者慢慢走下楼,女子袖管里半掩着一只莲花纹的银镯子,竟然和静妈留下的那只一模一样。
茗慎微微一怔,心想:难道她是静妈那刚出生就被抱走的女儿?
此时在看老者,他应该就是金颜娇的父亲金万传,头戴驼绒暖帽,一身宝蓝色的销金长衣裹身,完全是土豪财主的俗气打扮,嘴里衔着个金镶玉的烟斗,隔老远便闻见他身上的市侩的铜臭味!
金万传老脸堆笑地审视着茗慎,拿下嘴里的烟斗,狐疑地转了转眼珠:“想不到名震大江南北的‘鸿丰四爷’竟然是个志学之年的少年郎,若不是亲眼所见,说与谁听,谁也不信啊!”
茗慎熟练地旋转着手心的琉璃球儿,眼角飞出一丝倨傲之色瞥向他,故作谦虚道:“金爷快别揶揄本少了,‘鸿丰’能有今天的盛况,不过是仗着祖宗积攒下的那点功业人脉,维持着做点小本营生而已?哪及得上金爷您家大业大的?”
“丰四爷过谦了,您做的要是小本生意的话,那金某的这点家业,就更不值一提拉!”金万传狡狯地笑道,对着烟斗狠狠吸上一口,从鼻孔里冒出两股浓烟来。
“唉!话可不能这么说。”茗慎漫不经心的耍着球儿,唇角笑得如同浮光掠影一般浅淡:“您别看‘鸿丰’表面上风风光光,烈烈轰轰,里里外外都体面。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这大家族里头的心酸,一言难尽,不说也罢!”
想不到这黄毛小子年纪虽小,却牙尖嘴利,行事做派竟比那些一品京官都要大,而且他手心转动的那对戗金琉璃球儿,一看便知是宫里流出来的玩艺,而且一字一句说的有板有眼,不像是装出来,他自己的女儿就在就在王府当妾,自然最是明白所谓‘一言难尽’是何意味?
金万传回过味儿来,再也不敢质疑茗慎的身份,露出饱满的笑意讨好道:“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丰四爷您随便拔下一根汗毛,也比我们的腰粗啊!”
茗慎不以为意,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笑脸来:“其实你的事情,管事的都跟本少禀报过了,‘鸿丰’连续出纰漏,耽误了金爷财源广进,是我们的不对。论理,本少应该命人将金爷之前所交的定金全额退还,但常听我家管事的说,金爷为人豪爽,不拘小节,还满怀诚意的想要和本少交朋友,本少听了十分感动啊!当时还在矿上,就连夜下山到京都会友来了!”
“丰四爷您肯放下手里的生意来拜会金某,金某实在荣幸之至啊!金某早已在雅阁内备下了酒席为您接风,您楼上请,咱们边喝边聊!”听到‘金矿’二字,金万传暗暗咽了口唾沫,心中早已开始盘算如何能攀上这门日进斗金的大生意。
此时艳丽女子凑上来,十分殷勤的挽住茗慎的胳膊,黏腻腻喊了声“四爷”,扶着她往楼上去。
茗慎没有拒绝她的碰触,忍着她身上浓郁的胭脂味儿,含笑问道:“姑娘姓甚明谁?原籍何处?芳龄几何?因何事流落在此?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
“奴家无名无姓,花名紫玉,从小就生在这金满楼里,今年才刚满十五岁,是金妈妈把奴家养大的,至于有没有亲人,奴家自己也不知道。”
“怪可怜见的!”茗慎叹一声,颇有兴致的盯着她腕上的镯子道:“这老银镯子看着有些年头了,怎么不换个新款式的?”
紫玉微微伤感:“这是奴家从小都戴着的,金妈妈说这是奴家亲人留给奴家的唯一遗物了!”
“遗物?”茗慎微微皱眉。
金妈妈急忙跟上来解释:“紫玉的祖籍在扬州,十五年前的扬州知府寂大人犯了事,刚出襁褓就被发配到了金满楼来!”
“哦,原来还是个闺秀的出身呢!”茗慎轻佻的笑了,似欢喜非欢喜看紫玉一眼,见她眉眼处还有几分静妈的影子,身世又吻合,便更加笃定她就是静妈失散了十五年的女儿。
———
茗慎被紫玉挽着走进雅阁,丝毫没有注意到栏杆旁伫立的一对男女,正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男子面带赤金龙纹面罩遮住了半边脸,一袭黑色镂金的长袍,隐约可见其孔武有力的体魄;身边的女子确是妩媚妖娆,蓝色的劲装包裹着妙曼身材,轻纱覆满,只露出弯柳般的翠眉和水杏一样勾魂夺目的眼睛。
“那个冒充您的少年当真过分,竟然敢顶着您的名号跟青楼女子公然调情,还有他后面跟着的那人,就是就是一直打着咱们‘鸿丰’的名号招摇撞骗的那个杜云帆,四爷,要不现在就把他们给做了?”蓝衣女子淡淡的嗓音,却有说不出柔软娇糯,即便是杀意尽显,却也霎是好听。
被称作四爷的男子望着茗慎的方向,眼底泛起了柔软的波澜:“把人都撤了吧!吩咐下去,不许伤害她,也不许揭穿她们。”
“额!您过来的时候,不是已经下令杀无赦的吗?”蓝衣女子杏眼闪烁着疑惑,主子何时出尔反尔过,究竟是什么令他突然改变了已经下达的命令。
“此一时,彼一时了!”闲散戏谑的轻笑声传来,蓝衣女子略带喜意的回头,只见不远处的栏杆处,那个如骤雨般疏狂的紫衣少年,正咧着红唇调侃的笑着:“说不定主子现在还想帮她一把,也未可知?”
“凡的这个建议不错,魅你立即去执行吧!”黑衣男子心事被道中,刚毅紧绷的薄唇扬起不着痕迹的弧度,话毕,他便自顾自地转入了隔壁一间雅阁里。
“凡,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吗?”夜魅杏眸迷茫的望着慕容凡,脸蛋在面纱下泛起浅浅的潮红之色。
慕容凡啧啧嘴,嬉皮笑脸道:“魅,其实这件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如果我告诉你,那个冒充四爷的人其实是个女儿身,那你岂非又要伤心欲绝了,本公子一看见你伤心欲绝,就会痛侧心扉,所以我绝对不会告诉你,其实那个女人就是端王府里的慎侧妃,咱们四爷的心上人!”
夜魅闻言,杏眼逐渐被雾气模糊,夹杂着几许疼痛,也隐含着怒意:“听闻慕容公子和慎侧妃仅仅有过一面之缘,这么快就对人家见之不忘,思之如狂了,还真是自作多情!”她说罢,气的转身下楼而去。
“自作多情的,又何止我一人,你不也如是!”慕容凡脸上的笑容骤然僵硬,目光追随着那道蓝色的身影很远很远,牵扯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