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大盗若善
破案讲的是证据,而不是推理。史长发眉头紧皱,心底思量鬼三这个可怕的对手究竟想干什么,与郑望龙比较,鬼三的冷酷与狡诈显然更胜一筹,能把张家德这样的**湖都骗了,不可轻视。
王舒利在一旁拍照,邹建民和史长发一同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检查书房,不时被告知该物品为军方所有,到最后基本没带出什么证物,除了张家德说过要送史长发的那副字,还有鬼三中枪位置地上的血迹,史长发用手绢吸附。史长发知dào
如果仔细检查,一定能查出大德当行的秘密,也许是张家德的机密研究资料,但那些秘密还是交给军方处理的好。所以史长发并没有坚持彻底搜查,只是抱了一线希望看陈王刘和小孙是不是真的牺牲了。
但人死了就不会再醒来。
当史长发再次走出大德当行时已经是中午,雨仍没有停的意思,只是又变小了。气象预报说降雨带正在南移,估计明后天就会离开镇西。史长发长出一口气,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勇气面对同志的尸体,但真的投入工作后,心理上的障碍很快就克服了,在欣慰的同时,史长发对自己的麻木感到悲哀。
“过多的死亡不会使自己变得冷血吧?”
这个念头忽的涌上来,就像第一次开枪击毙那对杀人狂情侣时一样,史长发惧怕自己变得像他们一样嗜血。
王局长对一无所获的结果很不满,于进在一旁问现场是否发xiàn
凶手的血迹,史长发回答没有,并认为这很奇怪,他明明记得鬼三中枪了。于进走开后,史长发却忽然掏出一方染有血迹的手绢撕成两半,一半交给王局长,另一半装进证物袋,叫邹建民过来交给他,并没有告sù
他是谁的血样。王局长心照不宣的收好那一半手绢,然后下令收队。
离开前军医又给史长发注射一剂解药,缓解了他心跳过速带来的的不适,并告sù
他回去后每天要摄取一定量的生理盐水,要饮用一星期。
车队在雨中缓慢的行驶,所有人都不说话,气氛沉闷。
史长发靠在椅背上,疲惫的似乎一闭眼就会睡去。王局长突然重重的叹息一声,扭着问史长发。
“你母亲怎么样啦?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
“我妈已经回家了,你想去看她就去看吧,医生说我妈没几天了……王叔,我希望她不带着任何遗憾走,真的,我希望你能娶她。”
“我……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王局长愣了下,说话的声音透着悲伤无奈,渐渐低下去,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史长发掏出手机,拨通家里的电话,是妻子虞多多,她的声音里也疲惫不堪。母亲睡着了,她正在炖鸡汤,用的原来准bèi
送史长发生父的人参。史长发说案子复杂,一时半会解决不了,晚上可能也不回家。虞多多有些幽怨的叹息,然后又恢复常态,批评史长发就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又说但是她就喜欢史长发这一点,而且从没有后悔过。虞多多还是像从前一样单纯,岁月只是在她脸上刻划出几道皱纹,却丝毫没有触碰到她的内心世界,简单而明朗。史长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挤出一张笑脸,告sù
妻子自己会尽lì
赶回来,因为他爱家人胜过自己的生命。听到妻子的声音后也有了活力,史长发不由自主的从极度疲惫中缓过来。
“简单的事情本来就是简单的。”
史长发重新思考妻子的话,发觉非常有道理,自己不是救世主,不是每一件事都能管,既然这样,只要抓获林家灭门案的凶手就可以了,穆氏银柜案还有地下期货交yì
所的案子是配合调查,只管抓人。但一想到张家德说过的那些话,史长发心底的热血便又萌动了。
“史长发,王局长突然说话,把史长发的思绪拉了回来。
“关于大德当行的张家德的死,不要追查,市长那边那的问题,也不要调查了,我不想你卷进去。”
“为什么?难道鬼三真的与柳克民有关系?那他们的目的就不止是骨翠了,一定是想得到穆氏读心术的秘密!这对任何一个情报部门都是梦寐以求的。美国有所行动,日本不可能无动于衷,难道于进是……”
“这是命令!你只管追捕郑望龙。如果血样是于进的话,把他也列入协查通报,其他事情不许调查。”
王局长打断史长发的推理,他再次震惊于史长发的推理能力,如果早几年发xiàn
这一点的话,现在也至于这么被动。但世上没有假设,史长发的能力在这个时候只会使他陷入危机,这是王局长不愿意看到的。
于进没有跟车回来,手机也不通,所有人都不知dào
他上的哪辆车,又都模糊的记得他上了车,史长发根据种种迹象推理,于进就是鬼三,只要血样再一致的话,就确定无疑了。于进不回局里,大概是准bèi
潜逃了吧?不过那样的话刚才他没必要出现,于进一定还有其他计划,所以才在大德当行门前试探史长发掌握了多少线索。对于这个结果,史长发感到郁闷不快。
回到局里立即开会,各部门将线索汇总,领导指示下一步的工作重点。史长发不顾身体的虚弱,坚持参加会议,却发xiàn
主持会议的竟然是市长胡长清,而且柳克民也列席会议。因为他们的出现,史长发感到很不自在,但仍对已掌握的线索进行详细分析,确定工作方向。
通辑郑望龙的协查通报已经发出,市里也在挨家挨户的排查,由于经受雨灾,很多人家都没有人在,所以排查进度缓慢,但几个郑望龙可能的落脚点早已查清,而且已经派干警和社区保安蹲点,不过从掌握的线索来看,郑望龙像从世上消失了一般。史长发明白,除非郑望龙睡着了,或是苏绣旗动手,否则没人能抓到他。想到苏绣旗,史长发把衬衣袖子拉出来,上面沾有苏绣旗的血样,是在她受伤时取到了。苏绣旗与林家还有王局长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呢?史长发这样想时,忽然感到敌意的目光,抬头看时,是胡市长和市委的几位领导,那眼神已经超越敌意的界限,是恨了。
“是陈王刘和小孙的亲人啊!”
史长发心头一颤,避开那些目光,浑身都不自在了。
**常委会副主任柳克民昨天还在镇西市的县级城市,同样正经受雨灾的长平市,指导抢险救灾,并带去省里调拨的救灾款和物资。长平市是新兴的旅游消费城市,八十年代初兴建,发展势头迅猛,城市基础建设完善,但没有镇西市的古代排水系统,所有公共设施都是按西方现代城市标准建设,但在雨灾面前却暴露出严重问题,城市的百分之六十浸泡在积水里,断水断电,各种流言四起,第二天晚上便发生了大规模哄抢事件,今天已经全市戒严,这才恢复基本秩序。柳克民安顿好长平市后立即赶到镇西市,同样带来了救灾款和物资,不过一到镇西便直奔市公安大楼,足见他对案子的重视。
也许更多的是不安吧。史长发心底暗想。
会议室里气氛有些压抑,因为王局长汇报工作说到了范长存和赵无极还有陈王刘和小孙的死,还有郑望龙的变节,林家灭门血案已然震惊全国,又有撼动镇西金融业的穆氏银柜案,为一桩案子牺牲四名警察,揪出一名害群之马,这每一件都是镇西公安系统的耻辱。
“我希望大家能抛开杂念,专心分析问题的关键,是我们的工作做的不到位?还是这些顽疾是每个城市的通病?为什么不能做到防患于未然?这是在座每一位同志应该好好思考的问题!今天我能坐在这里主持这个会议,但是我的心却无法坦然,我愧对镇西市的人民,愧对每一件让我能意识到自己是个***员的物件!我希望你们大家也能像我一样,时刻提醒自己,把人民的利益摆在第一位,把一切罪恶扼杀在摇篮里,让林家灭门血案和穆氏银柜案这样的惊天大案不再发生!我们得对得起自己做为一名***员的良心!”
柳克民的话结束了,会议室陷入一片死寂,韩秘书的瞥向胡市长,胡市长立即醒悟,站起来带头鼓掌。柳克民脸上露出一丝满足,随即又换上严肃的面孔。
“我再说一个问题,刚才小王说大德当行被军队接管了,这是一起刑事案件,军队有什么权力接管?你当时为什么不据理力争?大德当行的人还枪杀了许多平民,这就算是军事禁区也不正常!那位姓史的小同志说的,张家德的那些话都只是他的片面之辞,谁知dào
他的真面目呢?大盗若善,他是资助了许多贫困大学生,但与他们搞的那个大德当行非法所得及给国家人民带来的问题相比,几乎不值一提。”
柳克民喝了口茶,拿起一份报gào
在手里晃了晃,继xù
说。
“刚才等你们来时,我看了这个案子的一些资料,因为穆氏银柜案的非法集资,镇西市的几家大型国企陷入资产不良运作,已经严重影响到正常生产,现在又经受百年不遇的雨灾,设备损失相当严重,灾后能不能恢复生产都是个问题。这几家国企要是倒闭,将会有数万人失业,给国家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张家德是英雄?英雄就干这种事吗?古人云:‘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候。’但封建制度已成为历史,我们是处在社会主义中,对于张家德这种大盗,我建议,应该一查到底,就算他的后台再硬,就算是死了也绝不放过!”
与会的所有人都被柳克民的话震撼,史长发也眯起眼重新观察柳克民,这个身宽体胖而且秃顶的短个男人,此刻慷慨激昂,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与报纸上那个有些猥亵的男子完全两副面孔。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史长发猜不透柳克民,虽然他已经退下来了,但曾经当过省长,自然不是简单人物。
会议进行到一半时,市委陈书记开始向胡市长汇报,揭露公安系统在工作中的严重问题,不按法定序办案,搞个人集权主义,主要责任人史长发在戴罪立功的情况下仍旧判断失误,直接导致两名优秀的公安干警牺牲,对此史长发应负完全责任。胡市长也再次将矛头对准史长发,口口声声要将他法办,王局长和陈副局长则力保,并阐明观点,陈述事实,公安系统内部的领导也基本上都支持史长发。因为王局长背后是中央某领导,所以他的话还是有一定分量。胡市长见一时难以拿下史长发,便以史长发身体不适为由放他大假,这个结果分歧双方都保持沉默,算是通过了。
在他们争执时,史长发却两眼通红的注视着怒目相对的市长局长两人,眼角余光又扫过与会的所有人,这里里外外,人人均有可疑之处,还能信任谁?同事多年的郑望龙和于进都变节了,苏绣旗不知是敌是友,做为她的男朋友罗伟还能够信任吗?范长存死了,吴乐处在昏迷中,荆洚晓离开了公安系统,钱星在时的神警七人组现在已经四分五裂,再不可能恢复往日的荣耀,想到这里史长发感到一阵烦燥,甚至绝望。
“好了,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希望大家都不要放松,抓紧时间尽快把凶手捉拿归案,还市民一个安定的环境。”
随着市长胡长清的总结性陈述,沉闷的会议终于结束了,史长发一言不发的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让自己放松,但今天看到过的一张张血脸却不时跃出,凶恶的、惊诧的、不解的、恐惧的,那一双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他,像是有话要说。
“大盗若善,大盗若善……”
张家德与柳克民,究竟谁更像大盗呢?
史长发的思绪一时有些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