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籁之音

  车行数日,终于,快要进入晟国境内。琴玥掀起车帘的一角,透过红色的面纱望着眼前蜿蜒起伏的群山,远处是雄伟的天门关,那里就是外公坚守了数十年的边关重镇?为了争夺它,又有多少人为此付出了所有?
  一路走来,这边关重镇天门关中,想来是人最多的地方了。前些日子由于晟国围城,晟国与曌国几十万大军对持,热闹不已。为了她此刻的远嫁,两军倒是真的安定了不少,军队大都驻扎城外,街道上没有见到刀枪凌立的场景。而云荒六州,早已被晟国收入囊中。官道偶尔路经古战场,虽年深日久,还是能感受到一阵肃杀与萧疏。细细辨析的话,能感受到风中簌簌的悲鸣,无数将士魂归于此,鲜血染红了大地与天空。
  她从来就不觉得自己爱国。是的,幽居深宫多年,她对于“国”和“家”的概念都极为模糊。对她而言,曌国都是昭穆帝的,那么“国”就等于“家”了。可是,家又给过她什么?作为公主的尊严?她的身份是这个“家”中的最大笑话,叛臣之孙,废后之女,却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公主,您怎么了?”一看到琴玥掀开帘子,寒霜就自动走过来,担心公主有什么差遣。
  “没事。”依旧是不习惯有人照顾。十年来,琴玥和母亲身边没有照顾起居的宫女太监,什么事情都是靠的自己。别的公主都是伸出白净滑腻的芊芊玉指,埋怨没有什么上好的胭脂涂甲,而琴玥呢?她的手中什么也没有,然而,肩头所系却是整个国家!
  什么公主、皇后,富贵荣华,她都不在乎。然而,她没有办法放qì
  承载在身上的重担。
  和亲,她的肩头,是整个国家!沉甸甸的,甚至她不屈的脊梁都感到一阵酸麻。尽管和亲并不能够阻止两国的征战,但是……
  我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琴玥自嘲地笑,母亲告sù
  过她,后宫不问政事。国家大事始终不是女人们该插手的。若是两国真的有心开战,又岂会是她一个女人能消停得了的?
  “公主?”在寒霜的印象里,未央公主一直都是安静平和到刻板的人,这么长时间把头探出车窗看外面的风景,从未有过。末了,未央公主甚至还道:“寒霜,还有多久才到驿站?”
  “公主,还有小半日车程。”
  琴玥沉默良久,“等到了驿站,把我的琴取出来。”
  “是。”
  琴玥还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车帘。云飞一直在旁边看着。上次王子腾跟他提过以后,他行事小心很多,在角落里,低着头,眼睛却一直却一直瞟过来。未央公主这次探出车外很长时间,她带着面纱,看不出长相。可是,那抹红纱还是掩盖不住她面部玲珑的曲线,高而耸的琼鼻,小巧的面庞……
  当他听到琴玥要取琴的时候,云飞眼睛一亮。她还会弹琴么?他还记得那天琴玥掀开车帘时白净纤长的十指,这样的指尖滑过琴弦,会是怎样的一番样子?
  难道真是如同王叔叔所说,自己没有经lì
  过女人,所以,才会这么渴望?
  云飞不敢想了。
  夜里,云飞并没有听到琴声。他有些失望,然而,也有些开心。脚下这片土地,已经是晟国的地界。他终于回家了。
  就这样,车驾进入晟国境内。不得不说,进入晟国之后,路况好了很多,官道极宽,行车不久便有驿站。路上经过一些城镇,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琴玥还是可以感受到市镇的繁华,更甚于曌国。路上的官吏对琴玥极是恭谨,每到一处行馆,都安排得很是周到。琴玥也现了,这些安排,大多数是那位年纪轻轻的副使所为。她不认识云飞,但是,她也很感激云飞的打点,虽然她知dào
  他也是听命行事,也许,也有邀功的意思。
  云飞的确是听命行事,不过,他听的却不是晟国新皇帝、琴玥将来的夫君宇文朗的命,而是四皇子宇文潇。一直以来,宇文朗对这门亲事都不闻不问,求亲的是太后,打点的是宇文潇。“明天就到京城了。”云飞端着一碗酒,碗口有手掌般大。他笑着一饮而尽,用袖口抹抹嘴边的残酒。他是不喜欢曌国的,男人们也扭扭捏捏,就连喝酒,用的都是浅浅的小酒杯,不够劲。
  “等进宫,拜过了皇上和四皇子,我就去你们府上,和你爹好好喝上一杯!你们云府藏的佳酿,想想就……”王子腾笑着,红光满面地喝下一口酒。
  “真想母亲啊。”云飞还没有这么长时间离开过家。云家的子弟本应该自小学习兵阵,十五六岁就披挂上阵的,云飞的大哥云翔、二哥云峥、三哥云迪早已是独当一面的战将了。不过云飞是家中最小的,且一直跟在四皇子身边,是以没有机会去边关锻炼身手。这一次远道去曌国,还是四皇子格外安排的。
  “想啥啊?我看,就该早点跟你定一门亲事。”
  “王叔叔,你又胡说。”云飞红着脸,不知是因为喝过酒,还是其他。
  “胡说什么?你也差不多该娶媳妇啦,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有了赫儿了。”王赫是王子腾的长子,如今官拜虎贲中郎将,镇守北部冲云关。
  云飞默然无语,又喝下一碗酒,只会嘿嘿傻笑。王子腾看着他,摇头笑道:“真是傻小子。”而张怀议轻轻喝着酒,看着王子腾打趣云飞,温然一笑。
  是啊,明天就要到家了。三巡酒后,众人散去,云飞也回屋。也许是喝酒过多,也许是明日就要回家的兴奋,他有些步履蹒跚,不想随意回屋休息。信步走来,花径曲折,三月初的天气,已经有些花开。皓月当空,他就想,还是晟国的好,就连这月亮,比之曌国,都分外大而明亮。
  睡意袭来,他看着路旁一块较光滑的太湖石,想也没想,走过去,歪着头便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梦间,他似乎听到有什么声音在耳旁,遥远而又浅近,就像是来自天国。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想要搜寻这声音的源头,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几乎是无意识地追随着这声音而走,心也随着那声音而一上一下的跳跃。这是什么声音?这是什么曲子?又是什么人在弹奏?
  他不知dào
  ,他只知dào
  ,这是他所听过的最好的曲子。
  天籁之音。
  然而他追不到。一堵红墙隔断了他的前进之路。他在墙外,能清楚地听到里面的人在弹奏,甚至,连划弦的震颤也一清二楚。琴声幽幽,云飞听得飘然如仙。
  一曲方罢,琴玥长出一口气。她本是想弹奏《关山月》或《阳关三叠》,可手指一触琴弦,却不自觉地弹了《广陵散》。
  她想她应该恨这曲子,就像当年母亲把《广陵散》当成凌家的催命符一样。毕竟,为了这支曲子,她们凌家付出了太多。
  明日,就要进京了啊。
  虽然她早已习惯了失去恩宠的孤寂,然而,面对这种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十六岁的琴玥也不仅有些神往了。是的,一入宫门深似海,后宫勾心斗角的惨烈她并非不知,但是……总还是有人能顽强地活下来。
  反正,她并不想帝王独宠,只求平平安安,度过此生。
  想到这里,琴玥不禁一叹。然后,转身进屋。
  她没想到的是,墙外有人真真切切听到她的琴声,她的叹息。云飞此时酒已经醒了大半,他明白一墙之隔的那人是谁。他很想看看这个女子究竟是怎样的,他又想起了日前马车上那一幕,她的芊芊素手,即使用面纱也掩不住的美丽。
  想又如何?别的女人还好,他名满京城的云家四公子哪家姑娘娶不到?可她是曌国的公主,将来的大晟国皇后!别说自己,就算是四皇子看上了,也不能够!
  月明如洗。墙外的人已是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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