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并非事事均在掌握

  一年前,当革肆举起轴承,喃喃自语着什么历史的巨轮滚滚转动时,他根本没有预料到这巨轮先卷起狂澜的地方,不在广东,而在江南。
  扬州的瓜州六涛水码头,几艘古怪小船泊在一起,比哨船长一些,同样有一帆,却不见外搭的桨椿。不少人正急急忙忙搬运着货物,一艘已经满载的小船屁股后面呼呼翻起水浪,朝着南方启航。
  钱桥上,一个中年人急急而行,在他身后,几个小伙子将一老头高高抬着,就像是绑架一般。
  “黄斐!是你害了我!我写的本是“依夕顺风去,日出客颜开”你为何要改出那清明二字”
  那老头一边挣扎一边呼喊着,前面的中年人一脸苦得快能涛水。
  “三叔,你这就不专业了,咱们急脚哪有黄昏出发的道理?要怪就怪我没看紧改帖子的师爷,谁让这朝廷有这些多忌讳!?不是我刚派了船去京里试探北方的生意,这消息还不能赶在朝廷动手前收到”
  那中年人正是顺风快递的东主黄斐,和其他文字案不同,他不是文人,还手握目前最快捷的消息传递渠道,得知自己可能步戴名世之后,赶在官府动手前就动了脚。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又能逃到哪里去!我张潮这辈子的清誉,就这么被你毁于一旦!你爹鼓捣一辈子的奇物,自得其乐也就算了,却不想在你们兄弟身上弄出了这惊天祸事”
  自称张潮的老头老泪纵横,这可是牵连九族的罪名,帖子最早是他帮黄斐写的,虽然被人改了,可他依旧脱不了罪。
  黄斐叹气道:“三叔,咱们还有去处。的确是爹给了我们兄弟脑子可给我们手的,却是广东的师傅,他们能帮上忙的。再不行,直接下海,总有活处。,
  接着他低声喃咕:“什么清誉就是大清的名誉吧这东西要来作甚!?,
  张潮也没迂到坐以待毙,哀叹一声,任由家人把他抬上了船。
  黄斐却没上船,他朝后看去正见另一帮人急急而来,一个个都松着厚厚的行囊。
  黄斐皱眉问:“黄卓呢,你们不会把家中的被褥都带上子吧?,
  那些人抹着汗指向后面:“二少爷在后面,他说其他都无所谓,这些图纸可绝不能少。,
  黄斐跺脚:“只要有他在,什么图纸不能再画出来!?真是笨蛋”
  康熙五十四年正月初六,扬州张黄二家连带顺风快递、扬州七巧行的掌柜大匠,数百人借顺风快递的快螟船出逃,而下令辑拿顺风快递案相关人等的公文还没过直隶地界。
  正月元宵,就在扬州官府在空荡荡的张黄家宅里满肚子苦水翻腾的时候,青田公司的年会在广州召开。之所以推迟到元宵才开,一个原因是李肆被那种不踏实的感觉推动,开始下手作一些准备另一个原因则是公司架子大了,要员聚齐也需要一些时间。
  货站中心那座大楼本就是筹建中的公司新总部,在大会召开之前李肆同时收到了三份消息,让他对时局终于有了一定程度的把握。
  一份是京城小谢发来的附有汤右曾和田从典分别写给段宏时的信。信里除了客套问候,还隐隐约约提到了广东近日风头正盛,朝堂也在讨论广东之事。作为朝堂大员,话能说到这个地步,已经难能可贵。
  第二份是李朱饺让罗师爷带来的信,附了八贝勒府家人的书信,话就说得直白多了,朝堂要对广东下手,八爷正在设法周旋,要李朱缓赶紧擦干净屁股,别留下什么脏污。
  第三呢……,…就有意思了,是朝廷的哪报。和以往邪报不同,这份一路加急,几乎跟小谢和胤俱的急报同时到达,朝廷的驿传效率也终于体现出来。包括朝堂的讨论和扬州顺风快递案,以及皇上对广东的不满,在这邪报上都说得再通透不过。
  李肆之前的疑惑,在这份邪报上依稀得了些解答。江南……他忽略了江南在清廷心目中的地位,他在广东这翻江倒海,对清廷来说,不管是地理距离,还是心理距离,都还是太远。,
  可江南是清廷命脉,那里有一点风吹草动,清廷都要紧张。如今这形势,是因为广东的诸多技术,连带商业思维都流传到了江南,江南工匠之巧、商贾之精甚至还要强过广东,将之发扬光大,再自然不过。就说这快皎船,并非他发明之物,也不是广东所造,纯粹是江南人在他传过去的织机上得了灵感,再跟古时的车船设计结合,就出来这么个东西。而商贾借以谋利更在情理之中,井果就被康熙盯上了。
  这邪报来得这么快,还给了李肆!点感悟,看来广东官场,也有了自成一派的风气。都报是各省在京里的提瑭所编,提瑭到六部内阁书房去查和本省有关的大事,然后编成小报,在京自行刊印,然后递送回省。眼见朝堂要在广东动大手脚,广东提搪自然也发了狠,用上了六百里甚至八百里加急,赶上了民间快递的速度,把消息送回了本省。”
  “现在,咱们该握栖了……
  公司大会上,李肆没有总结成绩,没有展望未来,而是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所谓“握插“是青田公司造就拟定好的应对方案,生意层面上,是加紧回笼资金,关停不重要的分支项目,同时加大三江票行和三江投资的吸银力度。
  这些措施是公司所有执事级别以上干员都知道的,而另一些措施,就只有与“军,一事有关的人才清楚。”握插,就是发出了战备信号,硫磺硝石的走私要加强力度,青田司卫以及香港水勇也要开始集结,天刑社要发出准备战斗的动员。
  “终于……要动手了吗?,
  严三娘兴垩奋地问着,从新安回来后的半年里,李肆忙着三江票行和三江投资的“金融绑架,行动,她则回到英德负责司卫的扩充编练。原本李肆不想让她插手这么深,毕竟搞成个夫妻档,以后可不好下台,段宏时也提了同样的意见。可他手上就这么些人,放着这么有威望、有本事又可靠到快上了自家床的人不用那可是脑壳有包。李肆也不得不让严三娘担当起了类似“教导总监,这样的职责,负责旗下所有士兵的基础技能训练指导,与范晋所任的“军法总监,一同,成为他在宏观上掌控军队的左臂右膀。
  这半年来两人事务繁忙,聚少离多”PS悄啪相处,都货甜餐~此刻依偎在李肆怀里,严兰娘办任由牺啊斌精手上下捞油。她不是青田公司的成员,没有出席越来越正式的公司会议。听到李肆说出了“握插,二字,拍开李肆的手,似乎下一刻就要上战场。
  “还没到出鞘呢,而要啊……,…还得到亮剑那一步。,
  李肆这么说着,三部曲是他拟定的大致方案,眼下这形势,还没到那般紧急。
  “也是……现在我们满打满算,也才三千可靠的兵。,
  严三娘叹息一声,也不得不压下了沸腾的心火。李肆这摊事业,实际已经聚到了五六千人的武力,但真正能投身战场的,也就司卫和水勇两部分。其他部分,包括船丁和货站巡投,也就是保安性质,不管是技能还是忠诚,都不可靠。
  “还不止这样,咱们的旗号都还没准备好。,
  李肆叹息的是另一方面,人、财、军这三环,军虽然规模小,却算成型了,财则有了相当进展,而人……,…尤其是人心这部分,段宏时和翼鸣老道都给出了自己的方案,可段宏时的太迂回,翼鸣老道的人……,…古怪。
  想到翼鸣老道鼓捣出来的东西,李肆就暗自呻吟,这老头可真是能折腾,居然还真能搞出那样的东西!?
  “盘姐姐怎么还没来?是不是还在拜天?,
  被李肆再度袭来的大手抚得心神摇曳,严三娘赶紧转移着话题,这次她成功了。
  “可不准跟着她一起去拜”
  李肆板着脸刮斥道。
  广州西关英慈院,盘金径正忙得额头生烟,这会她可没功夫拜谁。,
  一间四壁肃白的屋子里,她和几个人都穿着淡青的素袍,头也戴着同色布帽,脸面被大口罩遮住。屋子中间,一人正躺在台子上,腹部敞开,盘金锋正用镊子将一段黑默默的肠子从肚子里扯出来。
  用小钢钳夹住下端,镊子提直肠子,盘金玲用左手朝对面一人比出二指点点,作了个剪刀的姿势。那人也是身材修长,即便被素袍遮掩,也能见到窈窕曲线。一双眼睛更是灵亮,像是能说话一般,隐隐跟盘金径相似。她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从一边工具盘里找来剪刀,正要递过来,盘金锋却摇头,食指点点,再翘起大拇指,她那秀目顿时更亮,似乎还带着隐隐的泪光。
  不多时,那败黑肠子剪下,看了看台上还昏迷不醒的病人,盘金玲长出了一口气,自己总算又保住了一个人的性命。这“肠痈,之症,原本不是英慈院解治的科目,可瞧着这人的症状,汤药已不能救,家人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求英慈院出手,她不能见死不救。而恰好,这病她专门研究过的,知道该怎么以外科之法医治。
  出了屋子,解下口罩,之前动剪的那女子显了面目,也就十五六岁,面目虽然平凡,可眼眉却隐隐近了盘金径。她追到盘金错身边,啊啊张嘴,却没成音,可两手挥舞着,指尖纷飞,像是织花一般。
  “好,带你去,就是得沐浴了,这一身的污移,可不能带去鼻天。,
  盘金玲微微笑着,也在用手回应。这少女就是她之前收养的哑女,姓贺,本没名字,盘金啥给她起名叫“默娘“日日带在身边,耳熏目染,居然也能帮着她做一些事,两人更是发展出一套独特的手语来沟通。
  贺默娘高兴地朝远处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挥着手掌,那是她的哥哥贺铭,少年不知道遭了什么郁间,比划着类似“别来烦我,的手势,转头再不理她。
  英慈院西南的矮山上,原本那座可以眺望珠江的亭子,已经被改建为一座庙宇式的小殿。换了一身浅蓝素裙的盘金锋,带着同样装扮的贺默娘进了殿里,顿时置身一个感觉颇为宽宏的异样空间。
  殿堂并不宽广,却很高,头顶是一座弩顶,被风灯映着,五彩的图画异常醒目,有好几幅画,任何熟知华夏神话的人都能看出,那该是盘古开天,女奶造人,轩辕出谓河“炎黄大战,黄帝黄尤之战……一路下来,直到伏菱造字,神农尝百草。和写意山水画不同,这些图画笔法鲜明细腻,每个人物的表情都清晰可见,看上去就像身临其境一般。一股浑然涂杂的气势,由这些图画浓浓罩下,让每一个步入殿堂的人都心生渺小卑微之感。
  殿堂的正面只有一面墙,墙上是一个巨大的圆窗,一侧透亮一侧黯淡,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太极图。墙下是几级台阶,最下一层的台阶却是泥土。
  盘金锋和贺默娘脆在了泥土之阶上,合掌闭目,嘴唇微微蠕动,像是在默念什么经文。
  “向吾主禀告你的功,许悔你的罪。功罪皆归于吾主,吾主将赐你本心的安宁。,
  角落里,一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说着。
  “我的功,我的罪,都归于他,求他能继续代天而行,领着我继续向前——,
  盘金玲低低默念的,却是另一番语句。
  北京,雍王府,一个削瘦的中年人,也在一间静房里低声诵念着,香炉上青烟缭绕,让他的面目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主子,万岁爷有事招诸位阿哥明日相商要事,是不是预作准备,去打探一番?,
  门外下人低声说着,可这中年人却恍若未闻。
  “奴才不敢扰了主子的清修,可事情紧急,据说是要跟诸位王公大臣——,
  下h乍着胆子继续说,中年人终于恼了。
  “瞎嚷嚷什么!?我胤旗一身清净,朝堂之事与我何干!?等我念完这大悲鬼……,……
  此时那下人才将后几个字吐出来,“商议广东之事。,
  青烟撞散,一张眼眉如刀的沉冷面孔显露出来。
  “广东……
  刹那间,诸多记忆碎片在爱新觉罗一胤旗的脑海里闪过,然后聚拢在“老八,那张面孔之下。
  “赶紧替我更衣”
  他沉声唤道。()。各省提瑭刊印郁报,都是自行其事,经常发生朝堂重要决巢提前泄露到下面的事情。
  甚至有刑部出令缉拿地方官员,本省提搪星夜传消息让该员跑掉。雍正之所以设立军机处,也跟之前多起军政要务外泄有关”*)“晚了点,去打针了,北京好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