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明媚 暗香

  直到要上妆了,吴眠还在后台走来走去,满头大汗,双手交握,手心里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子。
  卫鸿觉察出吴眠的担忧,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将右手搭在她的左肩,轻声道:“眠儿,且放心罢!我同你一齐上台。方才听闻罗老爷说,闲杂人等俱已摒退,为的就是怕你惭忸。”
  吴眠听了这话,如同吃下定心丸,乖乖地任其给自己化妆。卫鸿仔仔细细,一笔一划都小心翼翼,如同擦拭抚摩其珍藏的心爱之物。
  “眠儿,瞧!”卫鸿骄傲地偏开身子,让吴眠自己对着菱花镜。
  吴眠的扮相极其姣美,一张俏脸在卫鸿的装扮之下,更加如花似玉。吴眠定定看着镜子半晌,这才悲哀地意识到,这其实不是自己,而是郑澐漪。
  卫鸿没觉察出吴眠的异样,兴致勃勃地找出自己的那身演王十朋中状元那出戏的蟒袍,给吴眠套上。
  戏服穿在吴眠身上,显得宽大许多。吴眠望着四下找缝针来给她缝紧细处的卫鸿,晃悠着空荡荡的袖子,笑出声来。一扫刚才的阴郁之色。
  卫鸿听见吴眠笑,也忍不住笑了。两个人笑作一团,直到卫鹥过来阻止他们,“该上场了!”才勉强止住声音,但脸上的笑意并未消减半分。
  到得台前,吴眠才发xiàn
  ,台下只有罗烨一人,端坐在那儿,静等她的出场。先前的紧张一下子烟消云散。
  吴眠再一次让康熙惊艳了。薄施脂粉的她,姿容秀丽,千娇百媚,直教整个园林都为之黯然失色。即便是那早春的桃李芬芳,不及其一;那初夏之荷芰,不如三分;那暮秋之菊桂,难以比拟;冬末之梅兰,参差可似。
  其声清脆,如黄莺才出谷,似ru燕初试啼。入耳受用至极。歌词通俗易懂,曲调简单易记。但觉素雅不俗。
  一曲既终,余音绕梁,久不散去。在场之人莫不拊掌欢呼,连声赞美。吴眠依稀仿佛见到,芽儿就坐在台下不远处,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她冲着芽儿骄傲一笑,芽儿,今天,我的扮相不差于你。
  “卫鹥!卫鹥!茅房在哪儿?”吴眠的神经松懈下来,觉得便意难忍。
  卫鹥随手往南边一指,“该是那边罢,寻不着再问丫鬟。”
  本来想叫她陪自己一块儿去,但见她全神贯注收拾自己的戏服,只好无奈地摸索着朝那个方向走去。
  奇怪,绕了好几个弯子,怎么还是回到了这个湖心亭啊!天哪!我迷路了!吴眠捂着肚子在亭间的廊凳上坐下,哀哀叹了一口长气。
  这么多的曲曲折折的回廊,真像迷宫似的。怎么都不见一个侍卫或是婢女过来啊?电视里那些豪宅大院,不都是一队一队地到处巡逻吗?忍不住抱怨起来。
  实在是憋不住了,只好寻了个假山后,赶紧的解决了内急。回到那个亭子里,绞尽脑汁想该怎么回去。
  这边,罗烨已经给过赏银,吩咐人将卫鸿他们送回去。竟无一人发xiàn
  吴眠此刻不在。等到卫鸿惊觉,众人已经到家了,各自歇下。他不放心,披上外衣就直奔拙政园而去。
  “春庭月午,摇荡香醪光欲舞。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有个人打着灯笼走进亭子。
  吴眠听了,使劲嗅了嗅,嗯,空气中还真隐隐约约有些恬淡的香味儿,“是腊梅花!”
  “漪漪,你可曾到过北方?那里有最美的梅花。”
  “到过。可惜,没见着梅花。”
  “你随我归家,便能饱你眼福。漪漪,我期望,你可随我而去。”
  “罗老爷盛情相邀,漪漪理应答yīng
  ,可我仍有要事未办,暂未能远行,还望见谅!”
  “漪漪,你……可会记得我?”康熙的问话里,含着无限的不舍离情。
  “自然不会忘记!罗老爷对漪漪和兄长俱有大恩,早已铭刻于心。”
  吴眠像想起什么似的,“哦!罗老爷,那件狐裘,你还是收回去吧!我们穷苦人家,是不敢如此奢侈的。”
  康熙轻叹一声,“漪漪,你……不能唤一声‘烨’么?未免太不近人情。”
  “呃……烨。那件狐裘……!”
  “你留着!”康熙还没等她说完,便疾言厉色起来,断然拒绝。
  “啊?”吴眠没见过他威严的一面,一时愣住了,“那……谢谢!”
  “走罢,我送你回去。”
  “哦!”吴眠搞不清楚他怎么忽冷忽热的,忙追上他的步子。
  俩人走出大门口不远,卫鸿已经一路寻来了。见到他们,将吴眠拉至身后,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围着她。
  他微微施一礼,说:“承蒙罗老爷照顾,小妹我自会带回,不劳您老费心了。”
  康熙没说话,只是眼睛不眨,盯着他身后的吴眠。僵持半晌,才深叹一口气,转身走了。
  卫鸿的脸色不是很好,一路上都沉默不语。吴眠觉得该解释一下,但看着他臭臭的脸,不敢再说了。
  康熙一回府,高士奇和齐国臣慌忙迎上来。刚才康熙授意他们不要跟着,着实让两个人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
  “高爱卿,齐爱卿。朕发xiàn
  一朵奇葩了啊!是朕见过的最冰清玉洁的寒梅。无怪乎先人说:‘粪虫至秽,变为蝉儿饮露于秋风;腐草无光,化为萤而耀采于夏日。因知洁常自污出,明每从晦生也。’真乃圣人之语。”
  俩人偷眼相瞧,不知dào
  康熙到底什么意思,不敢轻易接话。直到康熙问道:“尔等以为如何?”
  “皇上所言极是。是一‘出淤泥而不染’之奇女子。”高士奇反应得快,马上见风使舵。
  “唉!只可惜她不愿随朕北上。”康熙又叹起气来。
  “齐爱卿!朕命你好生照顾戏班,尤其是以郑姑娘为重!一有风吹草动,即刻密折上报!但不可泄露身份,不可大肆张扬。切记!切记!”康熙一口气说完。
  齐国臣连忙跪下,“臣,谨遵谕旨!定全力照办,请皇上安心!”
  “嗯,朕有些乏了,你们下去吧!”
  “皇上安歇罢!臣等告退!”俩人拂袖跪安。
  脚步声渐渐远去,人声也渐渐远去,“高大人,您说,这皇上是甚意思啊?”“我又不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会知晓?”“既是喜欢,为何不直接带回宫里啊?”“真是榆木脑袋!这皇宫是闲杂人等能进去的么?”
  甚么意思?康熙苦笑一声。待朕巡视完江南后,再做定夺罢!回宫之后,寻思一个万全之法。
  罗烨再一次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就像上次在南京一样。吴眠和卫鸿本来想请他吃顿饭的,但是齐老爷说他已经走了。
  不过也好,省得见到那个人,总觉得怪怪的。而且每次见他,卫鸿的脸色就不好,也不知dào
  是为什么,他不是恩人吗?卫鸿一向不是这样的呀!
  现在没什么事,一切都平静下来了,戏班也在韬光养晦,养精蓄锐,卫鸿为此推掉一切的邀请,暗地整顿起来。
  时间流水一般滑过,眨眼之间,一年将近过去,春花秋月,乌飞兔走。吴眠想,是时候去找那个道士了。郑老爷虽说没救到,但好歹自己尽lì
  了,说不定去求他网开一面,他一时心软,还真的就把自己弄回去了呢!
  说做就做,吴眠这次的辞行显然容易多了,因为大家都一致认定她过不了几天又会回来,没人拖住她了。她踏上了向北的漫漫长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