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初见 金玉

  话说那天下午,吴眠趁着大家都在小憩之时,换了那套偷来的小男仆的衣服,偷溜出了门。
  不久,就见她左手拿着一串糖葫芦,右手提着一袋子的萨其马,吃得是不亦乐乎。
  一边吃,一边往回走。正走着,听见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她鬼使神差般扭头一看,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正伏在一个死人身上,哭泣不止,甚是凄惨。
  本来吴眠遇到这样的情况一般都是掉头走人的,可这次不知dào
  怎么了,吃错药了似的,挪脚往他们跟前走去。
  “哎,怎么了?”
  男孩大约有十来岁了,见吴眠一身光鲜,只看了看她一眼,不答。
  女孩子倒跟澐漪差不多的年纪,她抽抽噎噎地说:“俺娘……给俺们寻吃食……饿死路边……。”
  男孩女孩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辨不清他们真实的容颜。
  都说“路有冻死骨”,现在这是“路有饿死骨”啊!
  “起来!先回家去啊!”吴眠可怜起他们来。
  三个小人一齐搬了搬尸体,哪儿搬得动!
  “这可不成!得找几个大人来搬才行!”吴眠自言自语地说。
  手使劲在兜里掏了掏,掏出十几个铜板子来,随手在路边拉了俩个汉子,才弄回了他们家。
  吴眠四下打量着他们的屋子,嘴里不住地叹气。
  “唉!这便是你们所住屋子?”
  “嗯!俺们一直住这地儿。”还是小女孩跟吴眠谈得来些。
  “谢谢这位小哥把俺娘搬回来。”小女孩抹了抹脸。
  刚才因为她脸上黑乎乎的,看不清她长得什么样子,这会儿被泪水冲洗过,经她的袖子一擦,便显山露水了。
  “哇!你长得真漂亮啊!”吴眠“啧啧”称赞起来。
  眼前就是一个瓷娃娃!眉眼分明,朱唇皓齿,一笑颊边有两个小酒涡便露出来,尤其那皮肤细嫩白皙,就好像刚出水的嫩豆腐,让人一掐就能掐出水来似的。
  “这位小哥,您说啥话呢?”小姑娘听不懂。
  “哦!我是说你美!”吴眠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涂黑炭了,这世道,要是被哪个鸨母看到,一定会千方百计拐到手的。
  “小哥说笑了。”小姑娘不好意思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这么说,你哥的相貌定不俗了!”说着撩起袖子就要往那男孩脸上擦去。
  “果然!”吴眠再一次惊呆了。
  世上竟然有这般英俊的男人!哦不,他还是个男孩子。
  一双星眼,如嵌在深邃的苍穹;剑眉斜刺入鬓,朗朗磊落;薄唇紧抿着,隐隐有些发怒。只可惜肤色有些蜡黄。吴眠心里微微有些惋惜。
  “敢问这位小哥高姓大名?”男孩把女孩扯到自己身边,防备似的看着吴眠。
  “还高姓大名呢!”吴眠哈哈笑着说,“我……。”
  这才想起自己是男装扮相,难怪人家称我“小哥”;刚才对她妹妹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难怪会有防备之心了。
  “姓吴,名眠,无表字。你们呢?”
  “敝姓许,名翼,字卫鸿。妹妹依吾表字取卫鸾。”
  “你们是一直住在这京城的吗?”
  许卫鸿摇摇头,道:“不,家乡在江南江西,跟随母亲来京寻父,家父赴京赶考,一年多无消息。”
  “如今你母亲已经……有何打算?”吴眠深表同情。是江西的,跟芽儿同乡嘛!吴眠的亲切感来了。
  “本欲带着母亲的灵柩归乡,但奈何身无银两。”
  “这个你们倒用不着担心,我可帮zhù
  一点,只是你们不再寻父亲了吗?”
  “这个……”大家都不说话了。
  “不如这样吧!待我再去打听打听消息,如果实在无法,你们便回去。”吴眠倒是真心想帮zhù
  他们。
  “哥哥!便依眠哥所说罢!”许卫鸾开声就认了“哥哥”。
  “呃……。”吴眠也有些不自在了。
  “可母亲的灵体该如何处置?时下将近溽暑,便腐化了怎生是好?”许卫鸿好kàn
  的眉紧紧皱成一条直线。
  “不如烧了,留取骨灰,带回江西再下葬了。”
  “倒是个好法子!”妹妹拊掌赞成。
  “为今之计,只好如此了。”
  “哥哥!今日我们同他有缘,不若义结金兰?”许卫鸾提议。
  “又结拜?”吴眠暗叹,这是怎么了?刚结拜完了,又有人要和我结拜,难道时下流行?
  “小妹,不得胡闹,须知你我身份。”许卫鸿严厉地训道。
  “没事儿!不就是结拜吗!”吴眠怕他们误会自己看不起他们。
  “太好了!”许卫鸾开心得拍手叫好。
  仪式大致和素仪结拜时一样,只不过没酒喝了,只能喝水,观音也没有,只能拜天地。
  拜完了,许卫鸾甜甜叫了一声,“眠哥哥!”。
  “啊?”吓得吴眠手中端着的水都打翻了,水泼洒出来。
  “嘻嘻!”见到吴眠傻傻的样子,小姑娘羞涩地笑了。
  “眠弟!”许卫鸿也喊了一声。
  “哐当!”吴眠手里端着的碗直接掉到地上去了。
  “怎么了?”他们迷惑地问。
  原来他们把她当作男孩子了。
  “卫鸿哥哥!卫鸾妹妹!”吴眠只好将错就错,觉得自己有些恶心。
  当下,左邻右舍都聚拢过来了,七嘴八舌地讨论该怎么办。
  许卫鸿的母亲平日里对大家都好,她替人做针线活赚钱,有什么吃的,都要给大伙儿留一点儿。
  但这样的时候毕竟不多,多数时候他们自己要靠人接济。也难怪许卫鸿一脸菜色了,时常有了好东西不但要留给小妹吃,还要想着母亲。
  这大杂院里住着的大多数是老弱妇孺,见不到一个精壮汉子。大家都把这里面的人当作自己的家人,互敬互助,团结友爱地过着清苦的生活。
  当下,各人便从自家拿来了一点柴火,放在院子里凑成了一小堆,将许卫鸿的母亲横放在柴火上,点燃了。
  大家神情肃穆地站着看那火苗渐渐升腾,慢慢将尸体吞噬,最后化成一堆灰烬。
  众人一路看着他们兄妹把骨灰收拾了,供上堂,除了吴眠,大家都无不垂泪。
  但吴眠是感动的,她信誓旦旦地说,要改变大家贫穷的处境。
  从此,她变成了一个爱藏东西的人,遇到什么好吃的、值钱的,都忍不住偷偷藏起来,打好包,等到有时机溜出门,就送到这里来。
  “瞧瞧,我给大伙儿都带来什么了!”吴眠大声地说,很有成就感。
  “哇!有好吃的!”小孩子欢叫着,争抢起来。
  吴眠笑着,拿出几匹布来,“给,请东厢于奶奶给大家伙各做一身衣裳去!”
  大家又是一阵欢呼,几个大点的女孩子每人抱了一匹,兴高采烈往东厢走了。
  “这还有些钱,卫鸿哥哥你给大家伙分分吧!我算术不行。”吴眠搔搔头。
  “谢谢你!眠哥哥!”许卫鸾心疼地揉揉吴眠的肩膀,“你个子小,包又重……。”
  说着,晶莹的泪花便在眼眶里打着转儿,生生比那梨花带雨还动人几分,谁见了都莫不怜惜。
  “没事儿,鸾妹妹莫担忧!”吴眠也不例外,更何况她最见不得女人哭。
  在吴眠的发动下,大杂院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院子虽然还是很破旧,但总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了;大家的衣服也不再破破烂烂的,虽然还是旧衣服,但被细心地缝补好,洗得很清洁。
  许卫鸾跟着母亲学得一手好绣工,便教院子里一些大点儿的女孩子,大家绣好的成品,吴眠便教人拿到市场上去卖。
  许卫鸿当上了老师,给院子里的小孩子上起课来。吴眠虽然自己不愿意读书,但却希望别人能读好。
  许卫鸿很奇怪,好几次问起吴眠,为什么识字却不会写字,吴眠都应付地说一些“家父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自己是偷偷识字的”“只认识几个而已,没学写字”等等无关紧要的话遮掩过去。
  吴眠自己呢,姑姑给的首饰啊,零用啊,平日里吃到什么好点心啊,都留存起来,隔段日子就到大杂院去。
  本来大家都很团结,现在干脆就称为一家人了,什么都平摊。有点儿像远古时代,村里的猎人打到猎物,大家分食的情景。
  这日没事,许卫鸿给孩子们上课了,卫鸾也跟去听了,只剩下吴眠没事在院子里溜达,顺便和晒太阳的老奶奶们聊聊天。
  大家说卫鸿给大杂院取了个据说好听的名字。吴眠忙问他们取的是什么。结果大家告sù
  她,说叫做“逢仁源”。
  “疯人院?”还真是不同凡响啊!吴眠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来,笑得脸部的肌肉都酸痛起来了。
  “笑甚么?”大家疑惑不已。
  吴眠强忍住笑说:“没什么,只是觉着很好听。”说完自己又笑了一通。
  呵,没想到这一出门,就到“疯人院”来了。
  许卫鸿的课刚结束,走过来便看见吴眠乐不可支的样子,笑着问:“眠儿,怎么如此好笑么?”
  “佛曰:‘不可说,一说即是错’!”吴眠笑着回答。
  开玩笑,说了他能挂得住笑容吗?
  “哦,你方才唤我什么?”刚才他的称谓好奇怪啊!
  许卫鸿笑笑,“唤眠儿啊,我常唤鸾儿的。”
  “这么说来,是当我以亲兄弟来看待了?”吴眠突然有了一种微微的窝心的感觉。
  “自然当你是亲兄弟了。”
  这边还没说完话呢,吴眠就听见一声娇滴滴的唤“眠哥哥!”
  吴眠顿觉寒气由下至上,鸡皮疙瘩爬了满背,生生地打了个冷战。
  卫鸿见了忙说:“眠儿,怎生事儿?”
  “哦,没事儿,只是这天冷得,我先走一步了。”吴眠搪塞着说完,就想脚底抹油。
  “天冷?这大太阳高挂着呢!”卫鸿自言自语着,摇头进了房间。
  这卫鸾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刚到院门前的吴眠。
  “眠哥哥,这是要上哪儿去?”
  “哦,没有,我是想看看这院门,觉着年久失修了,是否该换一扇了呢?”吴眠忙装作检查院门的样子,上下看着。
  “眠哥哥,那鸾儿跟你一块儿瞧瞧罢!”小姑娘说着靠上来。
  吴眠忙不迭地把她推开,“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看好,过几日便将它换了吧!”
  “眠哥哥,鸾儿给你绣了个物件不知你可喜欢。”说着就有个色彩艳丽的东西在吴眠眼前晃啊晃。
  吴眠接过来一看,马上赞叹:“哇!想不到你小小年纪,手便如此灵巧啊,‘露香园’之后来了!”
  确实是难得的绣工,只见那一方大红底色的手绢上,绣着两只比翼双飞的鸾鸟,采用黄蓝紫三色线绣成,用色娇娆,明艳动人,一雌一雄昂首高飞,形态逼真,仿佛呼之欲出一般。
  “奴家特意送与眠哥的。”卫鸾温柔地一笑,不胜娇羞。
  天哪!难道古代的女子都是这么早熟的吗?吴眠苦笑不已。
  “谢……谢鸾妹。”吴眠珍重地放进怀里,这才看到卫鸾带着满yì
  的神情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