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不祥—一思混沌一冤孽

  就着满天稀稀疏疏散落着的星子,四爷一路打马狂策。他一言不发,一个示意的姿态也并不曾摆出来。云婵不知他所为何故,迫于气场的压抑与身份的悬殊,她也自是不敢问的。
  便如是颠颠簸簸好一阵子,直到路途两边,渐次明亮起来的一排排银花火树较之长街陌巷愈发繁华,直到那一处熟悉却又并不太熟悉的转弯被马蹄轻擦着踏了过去,云婵才一个恍然。
  原来这么一路奔驰,冲着的竟是雍王府的方向……
  “雍王府?!”显然的,这个意识让云婵着实吃了一惊。但是还好,她的意识太过迟钝了些,在她尚且处在这么一副疑惑不解的诧异状态里时,迎着候在门边的老管家手里那一盏八角宫灯溶溶色彩,雍亲王府前,那两尊白玉无瑕的石狮子已经一点一点在暗夜微光里显了形态;紧跟着,两扇道不尽威严肃穆的朱红大门便也跟着映入到了眼睑里来。
  不知何故,云婵侧了侧头,在心里微微纠了一下。总也觉得今晚的雍王府,上空笼罩着说不出的诡异、甚至不祥,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越到临近便越是浓烈。或许……是因为正处在除夕之夜、大年三十的缘故吧!她这么想着。
  四阿哥早一个翻身下马,将手里的马鞭抛给点头哈腰的老管家,也不说话,径自解下了马背上捆缚着的那头鹿,旋即便自顾自的大踏步进了府去。
  这一系列动作被他行的简单连续,不过片刻。但由始至终,四爷没有招呼云婵哪怕一下。似乎她只是一缕青烟、一阵清风,在他眼里她恍若无物,连空气都不算是。
  云婵一时半会子间有些迟钝,她就那么懵懵地坐在马上,头脑是放空的,身子自然也没有动。
  好在一旁的老管家懂得察言观色:“姑娘。”那管家喊了一声,凑着步子往前迎了几迎,弓着身子将手递给云婵。云婵这才在管家的借力之下翻身下马。
  落地须臾,她略平整了一下零散乱绪,终是挪着步子紧追着四阿哥跨进了雍王府大门。
  雍王府内并没有怎般为了迎新跨年而大操特办,莫论与八贝勒府相比,眼前这氛围纵是与街头百姓相比起来怕也都是比不过的。如果不是远远瞧见正堂里边贴着两道大红春联,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过年的喜气样子。
  云婵抬首凝眸,却见四爷并没有走得太远,就那么缓着脚下的步子半天挪不了多少路,似是在有意等着她一般。
  云婵见状,虽不知是当真如此还是她的错觉如斯,依旧还是贴心的紧跑了几步。但在她就要追上四爷的同时,他脚下的步子便又生了风。
  如此,云婵见追他不得,便干脆不再追。
  横竖预知着她快要落下,四阿哥便将脚步放缓;待感应到身后的她就要追上,他便重新将脚步恢复如常。
  两人便这么甚是奇怪的在除夕之夜、雍王府里上演了一出追逐游戏;行了不多一段距离,终是在这么你追我赶之间跨进了府内进深偏角的一处厢房里……
  渐次燃起的烛台把这不太小的天地渲染、勾勒出一层淡淡的溶金色彩,只是不知dào
  为什么,看在眼里甚是诡异,还在依稀间带起了一些不知是不是错觉的嗜血之感。
  那两两伺候的侍女在点了烛台之后,对着四阿哥做了一个礼便下去了。
  细微的冷风带起了一些雨前泥土特有的芬芳气息,云婵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心道着怕是要下雨了。幽幽烛焰随风晃曳,四爷不开口、她也不开口,一时间,似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云婵终是按捺不住,偷偷侧了眸子悄瞥着坐在对面主位的四阿哥。便在这个同时,四爷好像想起了一些什么,忽然站起身子,去整弄桌上置着的那头斑点梅花鹿。
  这猎来的野物原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该放在小几上,只是方才四爷进门之后顺手那么一扔而已。
  见他如此,云婵干脆也好奇的往前凑凑身子,抬起眸子光明正大的瞧着。
  这头鹿明显已经死去,但因是才猎到的,故而整个鹿身看起来新鲜的很。
  “冷么?”四爷抬头看了她一眼,这句淡淡的发问来的实在突兀。
  “啊?”云婵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一声算是回复。
  四爷笑笑,复而低下首去,清冷的夜光为他棱角分明的英毅侧颊勾勒出一道挺拔:“怎么能不冷呢!”他叹,忽从剑袖里取了短刀,出鞘去割那鹿腿,似在自语,“也罢,等下喝一碗新鲜的鹿血,那些寒意或许便会驱散一些吧!”边说着,取了一旁似乎早命人备好的白瓷碗,将鹿血一滴一滴收集起来。
  云婵早已刷的一下惨白了一张脸孔,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恶心的。此时的她根本再没半点心绪去关心四爷的心境如何若斯寒冷、若斯寂寞,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直接的割肉取血场面,是那般鲜活的、血淋淋的……这场面在她眼里,甚至是荒蛮的!如此,连带着此时此刻面前这位面覆寒霜、似乎从指尖直直滴出血来的俊俏男人在她眼里,也不知不觉被笼罩上了一副黑青交织的狰狞面具,残酷的分明阴邪、阴邪的近乎残酷,与吸嗜人血的鬼怪无异!
  一圈圈血腥甘甜只在顷刻便涣散在半空里,那些气息抽丝剥茧一般一点一点袅绕着直扑着袭入鼻腔。出乎本能的生理反应,云婵忽觉胃里一阵倒海翻江,喉头一Lang逼着一Lang压过阵阵干哕恶心。她的目光游闪躲避,整个人只觉的虚汗涔涔;终于,她再忍耐不住,以袖掩口侧过了头去,旋即便站起身子抽身小跑着躲到了屏风之后。如此方休。她并不透过屏风去看外面投进来的那一圈乌沉影像,纤纤十指不住的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整个人都虚脱到没有半点力qì
  了。
  对于一个骨子里流露着汉人血液气息的女子来说,满人的荒蛮或许她可以理解,但她不能接受。让她眼睁睁的直面着诸如此类一干场景,受到的冲撞自然是不会小的……
  渐趋消退下去的血腥味道早已震碎了一室静好,不知是因为闻惯了便分辨不出不适,还是因为那鹿血已经凝固成痂,总之云婵似乎已经不再有恶心的感觉。
  戚簇的足音由着屏风那边传来,云婵心知是四爷,便也没了什么起伏波动心绪。
  果然是四爷。他不缓不急,就那么向着云婵一路走过,一张脸被烛火斜映的有些温柔;但云婵知dào
  他这块儿坚冰并没有真zhèng
  融化,所谓温暖柔和原不过是灯火造势下,显映出的一种错觉罢了。
  四阿哥敛了一下领口细纹,展臂对云婵伸出了手。他原本是想将她拉出屏风的,毕竟观她那般,也后知后觉的明了了自己方才的举止似乎把她吓着。
  经由一段时间的平定,云婵已经没有了方才那样的害pà。准确的说,她并不怕四爷,她只是条件反射的怕着那淋淋沥沥的新鲜血红……她缓缓抬手,便要搭上四阿哥伸向她的那只手。那么一瞬,她在懵懵木木间早已忘了这么个看似微小的动作,其实有多么不合时宜。
  许是饮了一大碗滚烫鹿血的缘故,四爷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由里至外也都是滚烫滚烫的。他屏息凝气,持着一抹强做出的压迫来将那热烈心性冷静自持。云婵已经缓缓抬手,纤长的菱指终是搭在了四阿哥平缓的掌心处……便在她凉丝丝的玉指才一碰触到他掌心的同时,四爷霍然一个握拳,将她的小手全然握住、且握得极紧;与此同时顺势用力一拉,她整个人便被拉到了他的面前、即而被揽进怀抱。
  直到云婵指尖触碰到四阿哥掌心的那一瞬间,她才忽然发觉他的掌心竟然那般滚烫。她一懵,只感觉他越来越紧凑的呼吸呵出的一圈圈水雾,在她面颊上不住蹭来蹭去,细微的胆怯一阵阵开始在心里排的紧密。
  云婵垂首错落了眸光,四爷却骤时用力一收力道,将她软软的身子收的紧密无隙,与此同时,霍然捉到她的花汀小口狠狠的将唇齿覆盖。
  那鹿血是为大补,有着壮阳之功效……
  顺畅的呼吸刹那被阻断,云婵一阵胸闷气短,分明是暧昧香软的鸳鸯画面,却远没有想象中的美好Lang漫,只让她觉得害pà
  、觉得恶心、觉得悲凉……她皱眉发狠,以舌尖抵着他的舌头来阻止这个强夺的吻,可她的力qì
  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他还是撬开了她的牙关,吹灰之力不费。于是,她一排银牙便对着他柔软的舌头用力咬了下去。不想他吃痛却没有躲,而是以嘴唇揉搓、撞击着她的嘴唇,硬生生磕着牙齿,就这么夹着血、也夹着香甜芬芳的恶狠狠的一路吻进。
  他这个吻带着霸道的征服欲,有若焚火恶魔。云婵似乎从没有这样天地一瞬崩塌般的绝望过,她忽而感觉自己只是一根弱小的不能再弱小的小小浮萍,无论愿意、或者不愿意,甚至是生还是死,都由不得她自己……
  但在同时,另一个念头也跟着霍然并起。
  除却太子那一次乌龙不提,十四阿哥也曾亲吻过她,可与眼下的心境却分明两重天般的不同!眼下她是不愿的、是抵触的、是含着悲含着无奈含着不甘甚至带起了深深的憎和恨的……可跟十四爷那一次,无论愿不愿承认,她其实都是那么那么的甘之如饴。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巨大的反差……望似想不明白,但又好像,便在眼下这一瞬里,似乎有什么梳理不清的纠葛心绪,豁然间全部都变展变清了。就好像在走一条路,走着走着,风景自然而然便看透。
  可这一切,她明白的或者依旧还是不明白的,是否一直都太晚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