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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立kè
  接受邀请,同他一前一后向湖边走去。像上次一样,我发xiàn
  游悠然越接近那间房子越显现一种庄严且肃穆的神情,那感觉就像在清明时节带着点心和水果站在已故的亲人墓碑前哀悼一般。我忽然有所觉悟,我将要听到的那段故事大概是他记忆中最深刻的一道伤疤。
  游悠然迎着午后的阳光,背对我站在窗前那幅风景之中。他久久地凝眸湖光山色,然后长叹一声道:“这座湖畔小屋是她的梦想,她的名字叫藤井纪,日本人,毕生研究中国文化。我的中国名字游悠然也是她给的……”
  原来她就是那位故人,她与游悠然究竟有什么渊源?我心中有无数个猜测,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位名叫藤井纪的日本女孩影响了游悠然的一生。
  “认识她的时候,我大约是二十岁的年纪吧。有贵族的祖业荫蔽着,每日游手好闲出入各种社交场合,玩乐人生。然后某一天,我在一个酒会上遇到了清雅温柔的她,虽然只是匆匆一瞥,那一秒钟却是毕生难忘的。我记得她穿一席米白色长裙,正与人攀谈,被酒醉的我撞翻了手中的香宾。她转过身,搀住歪歪斜斜的我,温和的笑,说:‘没撞到你吧?’说着对我浅浅鞠躬致歉。”游悠然停顿一下,像是在回忆那时光景。我躺进摇椅里,脚轻轻撑地,身体遍着椅子坠入云端。
  游悠然的声音像留声机里的音乐,踏着节奏在空气里飘逸开来。
  “有生以来,第一次知dào
  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是说,真zhèng
  的爱情,让人忘记自己,让人忘记所有浮世繁华的爱情。为了与她有共同爱好,我钻研中文;她注重养生,我便戒烟戒酒;她说男人应该有自己的世界,于是我一手建立了现在这个贸易王国……她说的一切事情我都要想尽方法做到。她不喜欢闹市,她说过,她总梦想着有一所湖畔小屋,在那里可以过简间单单的生活,我答yīng
  她,有一天有会为她造这样一间房子,与她一起在里面过最朴素的生活,直到老去……”
  “就是这间房子。”我再推一下摇椅,简单道。
  一个微笑在游悠然嘴边划开来。他的笑永远是绅士的有节制的,不温不火,恰当的刚刚好。每当他笑的时候,他额角的斑白和深深的皱纹都变成一种魅力的象征。我眯起眼睛欣赏这个高大地,英俊地,不凡的男人。我想当年的藤井纪一定为他着迷。
  而游悠然声线一转,笑容里也颇多了几分凄凉,道:“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留不住她……”
  “为什么?”我从摇椅上坐起来。话脱口又自知无理。
  游悠然却不以为然,只是像长辈疼爱孩子那样看着我:“你与她就是这一点不像,你比她冲动。而她,永远不会跟着感觉走,她有一整套的原则和纪律要遵守,她做任何事情总是三思而后行,说话从不会冒失地脱口而出,太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他笑,“呵呵,你要可爱的多。”
  我皱一皱眉:“太矛盾了不是吗?即想要脱俗又不能免俗的人。”
  “她自小被当作外交官一样培养,言谈举止都是被限定的,久而久之,成为习惯。但她内心却很矛盾,她常说,她讨厌这样的自己,也曾试图改变,只是,她始终不能违背家族的意志。”
  双重人格的藤井纪,自我矛盾的藤井纪。她内心挣扎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体会。但是生活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上,又有谁不是怀着两种人格,不断在多种角色之间转换?
  “最后呢?她为什么不在这里?”
  游悠然平淡地一笑:“她服从家族的利益,嫁给日本的某位政要。”
  “政要?”藤井纪这个名字在脑中一闪,“她就是电视上的那个外交官藤井纪?那个声称自己热爱中国文化的日本女人?”几年前看过这则新闻的时候,我曾感慨于她高雅的气质。而今日再回想,怎么不能将那位夫人与这间小屋联系在一起。人啊,真是难以琢磨的动物。我又陷入椅子里,闭上双目任它带着我摇摆。
  不知在安静里过了多久,我几乎盹着,一个暖暖的手掌贴近我的额头。我挣开眼,却看到游悠然正半蹲在我身边,一手试我额头温度。
  “你睡着了?”他温温一笑,容颜里藏不住对我关怀。
  我抱歉的点点头,忽觉气氛暧昧到极点,脸耳火一般炽热起来。目不转睛盯着我的游悠然眼中亦有一丝尴尬和犹豫,而后只余无限温存,柔软似湖上碧波。他忽然轻轻握住我手,诚恳道:“告sù
  我,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立kè
  被电流击中一般浑身不自在。然而游悠然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魔力是无法抵挡的,我并没有弹开,没有拒绝继xù
  交谈,只是由着他握住我手。也许他有点迷糊了?他以为我是当年的藤井纪。
  “我想要的是什么?”我也认真思考,“或许是爱,或许比爱更多,或许只是一个能够理解我的伴侣。又或者我想要的仅仅是一种感觉,对自己满足,对生活满yì
  ……我想我需yào
  一个理由,让自己明白生活有多么可贵。”
  “那个理由是游永?”游悠然追问。
  “呵呵,我不知dào
  ,”我如实答,“大概没有爱情,没有游永,我仍然能够为自己找到一个理由快乐下去。终究,人最爱的还是自己。”
  游悠然不但没有对我置疑,相反他的瞳孔里点亮一缕光芒,如沧海中的灯塔熠熠闪耀。他双手紧紧抓着我的手,热切地道:“沉沉,如果可以有一个选择,我是说如果,我与游永站在同一个起点,你会不会选择我?”
  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整个屋子的空气凝结成一块玻璃。我震惊地与他对视着。他问我,在游永与他之间我会选择谁?我可以选吗?不,不,这是个根本不成立的问题。
  我低下头去,不能继xù
  直视他期盼的热烈的目光。
  “伯父,你是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