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何乐而不为
这时候李英俊叉着两条长腿,另一手支在膝盖上,穿着个价值两元的文化衫,脑后扎着小辫子。
他已经维持这个姿势观察了几个小时了。
流浪歌手二人组的丫头片子也朝他挥挥手,扭头继xù
嗲声嗲气的唱。
“人人夸我潘安貌,原来纱帽罩呀啊罩婵娟哪呀啊。”
然后就是吉他古怪的伴奏。
李英俊说:“能把这唱成摇滚味儿,吉他手功不可没啊。”
二人组唱完了最后一排,互相看了一眼。
吉他手说:“再不,学那个老头一下,再扫一遍?”
丫头片子犹豫了一下,说:“能行么?”
“不行。”
俩人一回头,发xiàn
刚才坐在老翟头旁边朝他们挥手的大高个正拦在他们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流浪手警觉的把丫头片子拉到身后,然后把吉他抱在怀里,盯着李英俊。
李英俊伸出手,他们一哆嗦。
“你好,我是翟先生的朋友,不是他雇来的打手。”
“翟先生?”
“就是鄙人啦。”老翟头从大高个身后很不好意思的走了出来。
李英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流浪吉他手,前额一绺头发,烫了一个很古怪的弯儿,也随便穿了个汗衫,上面貌似是洗了掉色的崔健黑白像,牛仔裤倒和自己的差不多,左一个洞右一个洞,就是不知dào
是故yì
为之以示叛逆还是和自己一样是贫穷所致。
“看来你很爱惜你的吉他,是不是以前遇到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曾经把你心爱的乐器弄坏过?”李英俊温柔的问。
“你怎忙知dào
的?”
吉他手没说话,藏在他身后的丫头片子开口了。
丫头片子二十五六,紧紧抓着吉他手的后背心,眼睛闪出好奇的光彩。
“只要爱音乐的人都会理解。”李英俊笑着说——
三分钟后,老翟头敬仰的看着李英俊,地上放了几瓶啤酒,自然是李英俊用从家里偷,呃不,拿出来的经费买的。流浪歌手二人组已经坐在了他们的对面,吉他手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正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讲述他的奋斗史。
李英俊说:“再来一瓶。”
一个细长胳膊拎着一空瓶重重的放在四个人中间,差点砸碎。
“大、大乐,你来啦?我就知dào
你会来的!”
“喝喝喝!你什么时候会喝酒了!”
吉他手迷离着双眼,也将手里的酒瓶重重一撴。
“这位兄弟,说话高亢,中气十足。衣衫破烂,发型叛逆,足蹬破鞋,脸有涂鸦,难道也是搞摇滚的?”
“摇个屁滚。”
大乐瞪了老翟头一眼,老翟头一个寒战,颤颤巍巍说:“不是我……”
吉他手打断了他的话:“好啊!兄弟的话,深合吾心!摇个屁滚!我敬你一杯,干!”
丫头片子挺不好意思的:“别介yì
啊,他不能喝酒,一喝就这样了。”
吉他手喝醉了,但是又和普通的醉鬼不同,没有辩驳着大喊“我没喝醉”,而是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一把握住大乐的肩膀。
“兄弟,来个。”
李英俊也站起来了,把吉他挂他身上了,一把握住大乐肩膀上的手,放在吉他上:“大侄子,你看错了,这里才是吉他。”
手一沾到琴弦,吉他手就拨弄了一下,抱着吉他,他平静了很多,看着大乐说:“兄弟,说真的,要不要来首?”说完一串音符流淌了出来。
这把看起来有些破旧还有伤痕的吉他,音色已经不是很好了,在空洞的大街上寂静的响着。
李英俊拍了拍大乐的肩膀:“他真把你当成搞摇滚的了,他喝醉了。”
大乐看着那把吉他,摇摇头:“没事,挺好听的。”
“大、大乐,好听就唱个吧,你翟爷爷有段日子没听见了。”
大乐又瞪老翟头。
李英俊也瞪老翟头,心里想:“睁眼说瞎话,那天晚上要不是大乐给我唱歌,白天能把你招来?”
“我想唱一个,可是不知dào
叫什么名字……”
吉他手又拨弄了一下琴弦,还甩了一下头发:“没事,你先唱一句,我立马跟上!”
“穿过幽暗的岁月,”吉他声果然响起来了,叮叮咚咚的伴奏着,“也曾感到彷徨,当你低头地瞬间,才发觉脚下的路。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盛开着永不凋零,蓝莲花……”
大乐看着天上的夜空,头发掩盖下的双眼闪闪发亮。
吉他手的眼泪唰唰的流下来,泣不成声:“兄弟……你果然是搞摇滚的……”
大乐唱完了,回头朝那个吉他手笑了一下:“我唱的不好,人家唱的嗓子沙沙的,很好听。”
吉他手摇头:“你唱的是另一个味儿。”
李英俊注意到丫头片子听的时候也哭了,现在头低低的垂了下去。
李英俊说:“翟先生,换你了。”
老翟头说:“啊?”
李英俊说:“你的拿手曲啊,那个什么二泉的。”
老翟头说:“哦,二泉映月。”
李英俊恨不得把他踹飞:“这个我知dào。我说的是那个,有歌词的那个。”
“那个是二泉吟。”丫头片子说。
李英俊说:“下面就请你们二位合zuò
啦!”
女声轻柔娇嗲,二胡柔靡低沉。
大乐坐在李英俊身边,两眼闪着动人的光彩,边听边跟着哼哼。
一曲已毕,李英俊带头鼓掌。
“各位,今天不是茶话会,为什么请你们聚在一起知dào
吗?”
几双眼睛一起愕然的盯着他。
二人组李英俊尚能理解,老翟头居然也装糊涂,李英俊按捺下了要踹他的冲动,笑着把自己的伟大构思说了一遍,最后做总结陈词。
“谁没有梦想?谁愿意孤独?为生活所颇,要出卖自己的尊严,压抑求索的心灵。这太可惜了!记住,你们都是搞艺术的,也许以后就会成为艺术家!不能在此止步,一旦卑微和低头祈求成了习惯,你们将无法再抬起高贵的头颅!如果你们这样浪费自己的艺术天赋,我一个都不原谅!”
吉他手又一次感动了,丫头片子听的懵懵懂懂,老翟头老泪纵横。
大乐说:“爸,你干吗每次都这么慷慨激昂,像共产党员一样。”
这句话比刚才李英俊的慷慨演讲都要有效。
吉他手刚拿起来的酒瓶子一下就掉地上了,碎了一地的玻璃渣,淌了一地的啤酒末。
“啊。”大乐惊呼,眼中神色很是可惜。
“他他他他是你爸爸?”
李英俊摸摸大乐的头。
“我不懂艺术。可是如果是孩子的梦想,当爸爸的能不全力帮着实现吗?”
大家都很感动。
大乐想开口,被李英俊捏了一下。
“如果大家信得过我,明天就照我说的做行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
吉他手说:“行是行的。翟先生,其实不是万不得已,我不愿意和你争这口饭。关键就是为了生活……”
李英俊说:“大侄子说话太绕弯了。你说的是分成问题吧?”他大手一挥,“这样好不好,我们跟着你们一起,合zuò
一个星期。你分三分之二,翟先生是三分之一,我们呢,一分钱不要。”说完又凄厉的加了一句:“啊!”
大家奇怪的看着他。
李英俊笑了笑,偷偷从大乐的手中解放出了自己的一层皮。
“啊,就是这样,听懂了么。”
“这样不好吧,对你们很不公平。”吉他手有些犹豫。
“没什么,先试试。而且,毕竟梦想不是金钱就可以买到的嘛。”
熟悉的感觉再次传来,李英俊忍了好久,没有再次尖叫“啊”,脸上汗都流出来了。
丫头片子递了一张餐巾纸过去:“擦擦汗吧。”
大乐伸手接了过来,一下一下饱含情感的狠命的擦。
大家纷纷说:“你们感情真好。”
李英俊咧嘴笑了一下,掏出笔和纸。
“把你们常唱的歌曲名字都告sù
我。”
李英俊唰唰唰,接连写下了几十个名字。
“好了,大侄子,一言九鼎啊,明天这里,不见不散。”——
李英俊背着老翟头,拉着大乐,大乐提着空瓶子,走在回家的路上。
“翟大爷,有个事情,我要叮嘱你。”
“说吧。”
“你明天白天好好练习,改掉你瘸腿瞎眼的习惯形象,你把你的衣服洗的干净一些,头发梳整齐一些。”
“这样就没人可怜我了。”
李英俊把老翟头往地上一放。
“翟大爷,我都说了那么多,舌头都打卷了,你怎么还不明白。你要记住,你不是在摇尾乞怜,别人听的是你的艺术,不是因为你可怜。你要改变形象,要作为一个民间的老艺术家,普及传统高雅音乐的使者,姿态要高一些,是别人求你这个老艺术家演奏,懂吗?”
老翟头可怜巴巴的点头。
李英俊重新把他背起来——
“爸,你干吗不要钱?”大乐躺在床上睡不着。
李英俊笑了:“我要是要了钱,你还怎么完成作业了?”
“嘁,你还记着呢,都两天没上课了。”
“等这些有了头绪,我就继xù
给你们讲课。”
“哦。”
“大乐。”
“嗯?”
“爸问你,你喜欢唱歌吗?”
“……喜欢。”
李英俊看着上面漂浮的云层,大乐仰着小脸唱歌的样子还在眼前,时而闭着眼睛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时而睁开眼睛看着深邃的夜空。
“如果唱歌是快乐的,那爸爸会努力让你唱下去。”
李英俊满yì
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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