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昔日巨贾

  说罢,他便住口等待扣扣的反应,哪知小姑娘半天都没有吱声,他只好再问:“你信不信?”
  “信。”扣扣低声道。
  “嗯?你真信?”宋扬颇为讶异。
  “是啊,我信,你说你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嘛……”扣扣捂着嘴:“我看你是从梦里来的!”什么另一个世界!八成是还没睡醒吧?
  宋扬吸了口气,幽幽道:“你果然不信,算了,我还是不说了。”
  “哎,别这样啊,我信你还不成。”小姑娘赶紧再凑近一些,肩膀在他胸口扭了下:“宋大哥,接着说!”
  “哼!”宋扬冷冷道:“相信的这么勉强,后面我还怎么说。”
  “唔……不勉强不勉强,我很乐意。”小姑娘甜腻腻的撒娇:“说嘛说嘛……”人家都快饿死渴死了,再不听点故事分散注意力,岂不是要闷死。
  “哎……其实要说另外一个世界,也不尽然。”宋扬只好接着道:“准确的讲,是一百多年前……”
  “啊啊啊?一百多年前?”这回扣扣的反应不小,虽然她浑身饿的没力qì
  ,嗓门却依旧洪亮,加上洞中空旷,回音不止:“你说,你是一百多年前来的?”
  “差不多。”宋扬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噗哧……”扣扣先是轻笑出声,随后实在受不了的捂着肚子狂笑:“哎哟,宋大哥,我求求你,你就算不想说,也别编这种故事好不好?一百多年前来的,哈哈……那你不是个一百多岁的老头子了?”说到后来,身子一仰,干脆滚到宋扬怀里去了,使劲捶打他的肩膀,格格笑个不停。
  宋大公子任由小姑娘闹了半天,等她安静些,才道:“谁说我是一百多岁的老头子了?”
  “你从一百多年前来,不是一百多岁的老头子?”
  “当然不是,我才二十五!”
  “哎,其实你的内心是个苍老的老头子……”小姑娘还没说完,一只大手掌直接拍在自己脸上,五指扭动,整张小脸惨遭蹂躏:“唔唔……你做什么,干嘛学我师叔!”动作比师叔还残暴。
  “怎么,唐嫣然可以这样,我就不可以?”宋扬若有所指。
  “唔……因为师叔……温柔……拿开你的爪子!”
  “哦,原来你喜欢温柔的……”宋扬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仿佛从好远的地方被风吹过来:“其实,我也可以很温柔的,想不想试试?”说着,还故yì
  在她耳畔悄悄吐气。
  “你……卑鄙!无耻!口臭!耍流氓!”小姑娘使劲想要挣脱,无奈几顿不吃饿的慌,哪里还有劲摆脱魔掌,只好不断地嚷嚷,小脑袋摆来摆来去,嘴巴一开一合,好多口水都粘到宋扬的掌心,宋大公子立即嫌恶的收回手,眉头还没来得及皱,一只手指便重重戳在自己鼻尖上:“讨厌,你离我远点!”大概洞中太黑看不清,小姑娘的手指一滑,直接戳进他某个鼻孔中去了。
  “哇……疼死了!”宋大公子抱着鼻子呻吟。
  “咦,碰到鼻屎了,真恶心!”扣扣抓起他的衣服擦手。
  这个死丫头,气死他了!反正都要在洞里活活饿死,还不如一把掐死她算了!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要一把掐死我?”小姑娘忽然身子往后缩缩,怯怯地来了一句。
  “不会!”宋扬咬牙切齿:“我只是懒得跟你说故事。”
  说……故事?
  啊呀,对嘛,自己不是在听老爷爷……呃,不,宋扬讲故事嘛。
  干笑两声,小姑娘讨好的又爬近点:“呵呵,对啊,刚才宋大哥讲到哪儿了?你是一百多年前来的?”
  “哼!”宋扬扭头。
  “咦,宋大哥不要这么小气嘛,您大哥不记小妹过。”
  “……”
  “其实你没有口臭,真的,一点儿也不臭。”
  “……”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呵气如兰。”
  “……”
  “唔……你的鼻孔其实也不脏。”
  “……”
  “非但不脏,而且还很干净,很滑润,里面什么都没有。”
  “……”
  “……除了几根略带卷曲的鼻毛……”
  鼻毛……还略带卷曲?
  此时的宋扬并非不想说话,而是他实在笑得肚子疼。
  傻丫头啊,哪有说这种话来讨好人的!
  “宋大哥,你就接着往下讲嘛。”
  宋大公子假装很为难,默不做声半天,才开恩似的道:“那你不许打岔。”
  “好,我保证!”
  他这才道:“一百多年前,太祖皇帝身边有个富甲天下之人,你可知dào
  是谁?”
  “富甲天下之人?”扣扣很深沉地思索:“不知dào。”
  “不知dào?天下第一巨贾沈万三你也不知dào?”
  “宋大哥,不知dào
  这个人,是不是很丢脸?”扣扣小心翼翼地问。
  “嗯……有点。”宋扬不客气地点头,然后又道:“太祖皇帝还未登上九五之位时,便与沈万三私交颇为不错,后来他做了皇帝,一方面需yào
  军饷,一方面又要建城,手头银子不够,那沈万三就竭尽所能,慷慨襄助……”
  “哦,这么说,太祖皇帝岂不是很感激他?”
  “不是!”宋扬叹息:“太祖皇帝表面虽接受了这些银子,其实心中很不高兴,马皇后怜惜沈万三是个经商奇才,也曾多次派人偷偷捎信于他……”
  “哎,皇后也给他写信?”扣扣惊讶:“信上都写些什么?”
  “做、人、要、低、调!”宋扬一字一顿。
  “嗯……好有学问的皇后。”真是言简意赅。
  “但沈万三是个仁厚之人,早些年也曾过过一段苦日子,他总觉得凭自己与太祖皇帝的交情,尚不至有什么危险。有一次,朝廷征讨叛军大胜,按规矩,兵部理应拨银犒赏,可大明才刚刚有些安定日子,国库哪出的了这么多银两?沈万三知dào
  后,又念及昔日之情,打算上表朝廷,由他来犒赏三军。”
  扣扣乍舌道:“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有钱!”
  “……当时沈万三身边有个叫做宋飞的人,听闻此事极力反对,他觉得太祖皇帝性情反复无常,难以琢磨,若真如此做,只怕非但难讨龙颜欢心,还要惹来杀身之祸,无奈沈万三心意坚决,二人争执不下,干脆请来一名方外高人……”
  “这高人乃是宋飞多年旧友,听说一身本事大的离谱,只是素来漂泊,行踪不定,宋飞也是花了不少功夫才请他到来,他知晓原委后,想也不想,便出了个主意……”
  扣扣听他说的活灵活现,如身临其境,不免越听越有趣,忙道:“什么主意?”
  “哎,一个馊主意。”不知为何,宋扬竟有些激动起来:“他说,世事难断,没发生的事情谁也料不定好坏,除非……找个人去一年后看看,该不该上表,便一清二楚。”
  “啊?”扣扣愣了:“这算什么主意?”虽然很有道理,可是根本任谁也无法做到。
  “沈万三与那宋飞听了,都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高人却信誓旦旦表示,自己有件宝物,只要开坛做法,定能将人送去一年以后,再平安无事的回来。”
  扣扣想要再问,可是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高人瞧他们不信,便约定三日后开坛,让他们亲眼见见这希罕的宝物,当时沈万三只顾与高人谈话,却不知他只有十岁的义子躲在房门外将一切都听去了……”
  “三日后开坛,那高人拿出一面看似玉做的镜子,一番做法,镜中竟现出一幕奇异地景象,一轮刺眼的光亮笼罩着整面镜子,沈万三瞧得惊奇,对高人的话也有了几分相信,便寻思着该由何人前去,不料那高人忽然面色一变,大喝一声‘闪开’,镜中突地卷出一股狂风,将附近所有一切全部吸了进去……”
  扣扣越听越是神奇,虽然眼前漆黑一片,但她仍不由瞪大眼瞧着宋扬的方向。
  “当时所有人一听呼唤,便纷纷跑开,只有沈万三的义子因好奇反而走得更近,狂风卷来,竟把他也被卷入镜中。”
  “那……后、后来呢?”小姑娘瞠目结舌。
  “后来?”宋扬轻轻一笑,笑声苦涩无比:“后来有个叫宋坚的富商生了个儿子,他儿子在十岁以前都是好端端的,与别的孩子没有什么两样,十岁那年,他在自家库房中玩耍,结果找到一面看似玉做的镜子和一卷画轴,画轴上画的,正是当年那个做法的高人,一霎那间,前尘往事统统涌上心头,他脑中瞬时闪过一幕幕昔日画面,干爹,干娘,两名兄长,曾经的玩伴,江南的豪宅,甚至是宋飞和那个高人……”
  “宋大哥,你说的这个‘儿子’……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宋扬有些疲惫地叹息:“我真希望‘他’不是自己,可惜……”
  扣扣“啊啊”两声,咽了口口水,不太肯定地问:“宋大哥,你是说……你本来是一百多年前沈万三的义子,后来被吸入镜中……呃……就投胎成了宋坚的儿子?宋大哥,你确定自己不是在说故事?”
  哎呀呀,小脑袋里好混乱呀!
  宋扬弹了下她的脑门:“你觉得我像是在讲瞎话?”
  就是不像才更加叫人难以相信啊!
  小姑娘抓了抓脑门,才偏头问:“好吧,就算你说的全是真的,可这跟你那么拼命赚钱又有什么关系?”
  “从那日开始,我记起了越来越多的往事,整天精神恍惚,不爱说话,因为沈……义父当年待我极好,自我三岁起,他便手把手教我识字、珠算、记帐……我干娘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对我之好,犹胜对待自己的亲儿子,还有那两个义兄长,也都是宽和仁厚之人,从不因为我是养子而嫌弃我、欺负我,无论我犯了什么错事,他们都处处忍让,一力承担,相比我自己的亲爹,嘿嘿,老头子的脾气简直坏透顶,动不动就是一顿家法……”
  小姑娘嘻嘻笑道:“所以你就很想回到一百多年前,那个沈万三身边,是不是?”
  “不错,我想了很久,终于把自己所想起的一切都告sù
  我爹,我爹知dào
  后大为震惊,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宋扬低头,声音显得有点闷:“我让他告sù
  我,为什么家中会有那面玉镜和高人的画轴,起初他怎么也不肯说,后来,我求了足足一个多月,他才极不情愿的告sù
  我,那高人是他曾太爷爷的好友,这镜子就是他送的……”
  “你爹曾太爷爷的好友?啊,莫非他的曾太爷爷就是宋飞?”小姑娘更觉离奇:“就算有镜子,可它对你来说也没用呀。”
  “有用!我爹说,他在七岁那年,还曾亲眼见过这画中之人,由此可见,那高人并没有死!”
  “什么?”扣扣吃惊地合不拢嘴:“还没死,一百多年还没死,这……这不成了老妖精?”
  宋扬的唇角微微翘起:“不然怎么能称高人呢?”
  这也叫理由?
  “你相信他没死?”
  “我信!”宋扬继xù
  说:“我求爹告sù
  我这高人在哪儿,他自然是不肯说,我闹了大半年,他终于忍无可忍,与我定下一个赌约……”
  “只要我能在十五年内凭自己的本事挣满五千万两银子,他就告sù
  我那高人在何处。”
  “十五年,五千万?宋大哥,你爹是不是疯了,这种事天底下有几个人可以做到,何况当时你才十岁。”接着忽然领悟过来:“难怪你……这么喜欢钱,原来……就为这个?”小姑娘还是有好多问题:“但是他肯告sù
  你又如何?万一那个高人现在已死了呢?就算没死,他会答yīng
  把你送回去么?就算能回去,唔……你就这个样子回去?你走的时候才十岁,回去却已经二十五,这不是……太怪了,还有……还有……你真舍得离开这里,离开你爹娘么?”
  宋扬闻言,静静地默然无语。
  “嗯……那个,如果你真回去了,那……我们……是不是永远见不到面了?”小姑娘问得期期艾艾。
  黑暗中,宋扬忽又笑出声,几分轻佻,几分耐人寻味:“咦,怎么了,是不是舍不得你的宋大哥了,哦,原来不是我暗恋你,而是你暗恋我!”
  “才没有才没有才没有……”小姑娘无赖般地撒泼:“哼,我才不会舍不得你呢,我只是,我只是……”
  “嗯,只是什么?”宋大公子声音上扬,活脱脱的花花公子。
  “只是会有点寂寞嘛……”扣扣似乎怕他误会,又道:“因为没人跟我斗嘴了。”
  “哦?只是这样?”他故yì
  把“只是”两字念的极重:“我还以为,你会很舍不得宋大哥我,日日茶饭不思,夜夜以泪洗面,时时愁眉苦脸,天天度日如年……”
  扣扣一记小粉拳锤在他胸口,恨声道:“成语学的不错,可以去考状元了!”
  “小笨蛋!”宋扬摇头晃脑:“不是所有四个字放在一起,都叫成语。”
  “对对,宋大哥不仅商经的好,连学问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就是不知dào
  你有没有办法,先治治我的饿病?”
  “无药可医。”宋扬斩钉截铁地道:“你那是绝症。”
  “哼!”小姑娘摸摸自己扁塌塌的肚子,哀号起来:“可是我真的好饿,呜呜呜,宋大哥,我是不是就快要饿死了呀?”
  宋扬没有理头,忽然把手掌覆在她的头顶,唤道:“扣扣……”
  “嗯?”
  “我刚才说的,你可相信?”
  “……嗯,相信,师叔说过,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没说完,脑门又挨了一记弹:“干嘛又打我!”撅着委屈的小嘴,像个小孩子似的嘟囔。